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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

推荐度:★★★★

作者:ziyang 发表于2008/4/30 20:57:11 已被阅读378
 
第一章
礁石上有《忘忧草》一诗:
            箫玉田古终落魂,  西厢殿堂枉凝眉。
            鸳鸯蝴蝶两无情,  桃花一笑烟水里。
            梅魂竹梦困劳燕,  抱情美眷水流红。
            断肠何处觅芳草?  风飘雨潇寂寞回。
   看罢,青梅仔细咀嚼,觉得有点意思,竟不知出于何种典故。一面忖度,一面软绵的沙滩独自悠长而彷徨。迎着习习海风,数点色彩斑斓的贝壳,越发青梅明白不了其中的滋味。
   棹歌嘹亮,倒也元宵佳节平话的引人入胜。原来老寿星钓罢归来,正浅岸收拾着渔网。青梅因见,缓步走了过去,问说:“天晚了,可满载而归?”老寿星抬头,见是青梅,带着朝阳五凤卧兔儿,围上大红洋湘绮裙,赤裸脚。喜不自禁,笑说:“打捞一日,都是比目鱼,便放了,改日如遇好时辰,送你些海鲜烹着吃。”
  青梅听他放了,心下十分纳罕,忙上前作揖说:“老寿星爷爷如今一纪了吧?行动不方便,怎么打下的又放了?”老寿星春风满面,笑说:“只是有一段风流姻缘,千百年来为世人嗟悼,不敢放诞无礼。”青梅凝住神,打趣儿问说:“什么风流姻缘?搞得人心如此惶惶!”
   老寿星靠岸。请青梅船头坐上。长话短说,自己也传言开来。
   光武中兴的温州,住有吴越两冤头世家。吴家有个好女儿,乳名莫愁,出落的花儿一般娇艳;岳家生一儿男,体段峥嵘,言谈不俗。不时岳家的无忌与莫愁心有灵犀,彼此幽会多日,又要长相厮守。父母不依,百般挑唆,无奈二人最终跳海,了却这段公案。又因市侩敷言,有说无忌、莫愁化比目鱼归心大海,有说无忌、莫愁天涯海角未断尘缘,有说无忌、莫愁飘飘成仙,如此等等。后来,南唐诗人云游此地,有感所遭,留《忘忧草》一首。”
   青梅听来,如天方夜谭一般,倒也左思右想。老寿星又警诫说:“闺女,若有了心上人,好歹要白头偕老。”羞得青梅粉面通红,忽嗤一声笑说:“老寿星爷爷在杜攥吧?好好的结局《忘忧草》适不了。比目鱼罢,桃源闲趣罢,日月同光罢,凡人求之不得的,奈何以"飘雨萧寂寞回"煞尾?”老寿星觉得有道理,细想不出缘由,着实心急火燎。一时站起身,他就要圆场,呵呵笑说:“是挺怪诞的!老爷爷年迈了,明白不了多少陈迹往事。等你亲自体味,自然了如之掌。”
青梅哪曾想到这种勾当?再不许老寿星没完了。一面摇头,一面辞别老寿星下船去。老寿星叫住:“闺女,这有些云母、贝角,拿去逗乐儿吧!”青梅接过,谢了,去得无影无踪。
一边走,一边那礁石下缠绵感慨,听得潮汐呜咽如诉,更青梅悲伤一回。不想海鸥万里,白帆星星点点,偏这会子触景生情,已成一律:
                      红豆曲
            藕香梅岭州,   沙暖榄纳寒。
            岂非同林鸟,   依栏断琴弦。
            日长凤弄人,   夏过叶落繁。
            何幸美兰君,   儿女话婵娟。
 刚吟未了,就有丫鬟美琦跑来叫家去。青梅回头,见她脏兮兮的,少不得笑说:“怎么了,掉进了茅厕不成?”美琦气喘吁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暗暗嬉笑,青梅就刘海儿一摞,只径自走了。后面美琦恢复元气,追赶着喊:“老爷要你看书房去!”青梅凑趣笑说:“都收拾好了?”美琦连连喏喏。又问说:“你是那房的丫头,唤来找我?”美琦回答:“原分给大少奶奶的,只念着小姐你,贴心儿换了主子。”青梅听了,因而站住想了一会。潺潺柳溪旁,倒没意思说:“什么别人使唤的,我不要你!”说着,一扭身径杜府去了。
美琦急了,千小姐万小姐地求青梅开恩。青梅抿嘴笑说:“你只管大少奶奶罢了,奈何死缠着我?她用的你,我没那个福!”美琦理论说:“才不是呢!这次各房换丫头,我可等得不得了,跟了她再没好过,跟了你才合我心愿。”说完,又央求青梅苦留,青梅只得勉强答应了。
刚度宝莲桥,就那边两三老嬷嬷并四个小厮接了青梅。青梅隔帘问说:“平日晚潮归来,总闷闷一人徘徊,怎今日爹爹唤轿相迎?”一老嬷嬷说:“白姑娘来了!”青梅不知哪房亲戚,便问说:“谁是白姑娘?因来做什?”美琦笑答说:“小姐竟忘了,二少奶奶的妹妹说想姐姐,就徽州远来了。又值书房落成,明日是个好天气,老爷让诸小姐公子哥儿们集思广益,也圆明园可呼之。”青梅明白,不再言语,一心都再遣词造句上。
不期纱窗外嘹望,见云谈风轻,花香鸟语,自青梅起了雅兴。低头一想,已是绝句:
   三春羊肠径,  游丝醉软飞。
   霞绮低画眉,  淑气略萦心。
美琦听得,也不左思右想,掀帘子笑说:“小姐就这么点才气,明日断是没了希望!人家大少奶奶,杜昂少爷、子游少爷、白姑娘满腹经纶,作画吟诗,弹琴走马的无所不精。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免得闹笑话不成?”青梅怪气怔的,当不得批了美琦一番。美琦觉不出咋样,只赔笑说:“文雅胜了,何不小姐天魔舞独树一帜,压他众人三分?”越发青梅动了性,啐一口:“什么臊主意?再说,就撵了出去!”美琦拿眼一溜,搁下纱窗,轻挑着随轿儿颤去。
一时进了杜府,下了轿,就有杜少聊在傍责怪:“还不靓装去!如此的像什么话?”青梅笑而不言,撒腿就跑了。这儿白秋练问说:“今妹妹来了,好歹得款留几日,爹爹让她哪里歇息?”杜少聊笑说:“东院的春晓房空着,已派人打扫干净,且住进去吧!”白秋练素知那春晓房清幽雅静,又蒿翠冉冉,柳细梅香,正合妹妹的心意,遂千思万谢地不止。
忽听一小厮报:“二少奶奶,大少爷请!”白秋练方撤身,告别杜少聊,逶迤来到沁心苑。杜康已回廊等得不耐烦,搓着柳叶儿解闷。见白秋练走来,怪喜幸的,迎上打恭作揖说:“难得烦腻弟妹!不过今晚偶遇些意料事,不去了不为好。还得请弟妹母亲前说些漂亮话,今天的宴席算我没缘分。”听他恳切,倒白秋练生些嫌疑,便笑说:“哥哥又要聚朋、会酒去?”杜康双眼骨碌,当不得哄说:“弟妹哪里的话?官爵的令,违拗不得的。且办妥了,回来后谢你。”白秋练正要问个仔细,那杜康已说句“拜托”,一溜烟地走远了。
可巧东方无彦、小乔闲趣来。那东方无彦见他俩私下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早吃了醋。一面狐疑,一面叫白秋练:“妹妹,见你大哥了吗?他这几日不知和那个狐狸精混上了,逢着我就躲,连脸色也不给。你若遇上,倒告诉我个端的!”一席话,怪白秋练害臊的,只说没看见,问了好要走。东方无彦拉着不让,因笑说:“难得一门的媳妇几日不见,怎么说些话也不肯?是大嫂怠慢了你?”白秋练拉长着脸说:“妹妹口舌不烂,说错话,怕惹大嫂动气。”东方无彦打欠儿笑说:“哪里的话?大嫂可不是那种人!来,大嫂有些精致的玩意儿送你。”一面说,一面翡翠的木匣塞给白秋练。
白秋练打开,见是颗镶金的猫儿眼,耀耀生辉,因而和东方无彦投趣来。趁机问:“令妹唤什么名字、可曾喜读书、此行的目的?”俱白秋练一一应答。弄清底,东方无彦暗自庆幸。又套出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便执意要白秋练正堂中坐一会。忽听小厮报:“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今宵老爷暖溪阁设宴,请二位奶奶赏脸!”便东方无彦头一拧,将那小厮训斥:“什么请不请的,日后老爷的话,传一声就是了!”逗得小乔也发笑。
再飞来亭,斜阳沐染处杜昂、子游、白丽娟论古。因周遭嘉萌灼烁,蘼芜葳蕤,由不得子游提及空中花园。索性感伤一回说:“古来新奇别致,都付于了烟雨雾楼。但不知所言悬苑如何出类拔萃又鬼斧神工,则满腹好不消魂。”试想无趣,又随诗寓怀 :
   彩云三更光散影,    恰似镜花空好梦。
   疯癫鸘衾迷谷酒,    却悔歌扇风凄瞑。
如此的黯然神伤,倒白丽娟皱紧眉头,犹堆笑说:“子游哥哥抱怨不成?怎么烟消云散,怎么断开颓垣,也我们十分干涉不了。况且天然画图、洇润之气不在话下,有埃尔.姆竞技场恢弘,有太阳神庙崇巍,有卢浮宫精致典雅,有故宫金碧辉煌。奈何子游哥哥那些散场华筵不胜凄婉?”四顾一望,即吟:
    雕瞢插空赛锦嶂, 古事蓊蔚携膏梁。
    有人亭上动悱恻,便是簪缨血痕长。
听说,岂不臊了子游?只得分证:“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刚才便是长叹,一并闲愁万种;不觉狂喜不禁,自愈添豪兴起来:
  天高云谈皓日明,   春风拂面馀香盈。
  莺语声声落杏蕊,   白鹭点点共紫冥。
  飞来亭处笑言频,   为嗔子游别幽情。
落日楼头谁怜意?   未是浅流熏翠屏。
一面不安分守常,一面嘻嘻笑说:“怎说我善感忧愁?如此天马行空且不失豪迈,弄得我好生委屈!哥哥,你也评评个理,甭站着一概不知道。”
 杜昂见子游娇嗔满面,好笑却未出声,只说:“斯文非常,倒也泼泼撒撒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教我如何说你是好?莫非另打些算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子游悄拧他一下,便说:“哪里昏愦了,什么秘密隐瞒你不成?你不为我说情,我也不强求,还是留此做你的黄粱梦。”一面耍孩子气,一面邀白丽娟下山。杜昂因见,明白只喜气盈腮,暗想:“这两个人志同道合,难怪坐得上一船。又风花雪月的念头,该双了。”叫子游:“谈古不成,家里去说爱,连哥哥也不理了。等改日选个良辰吉日,娶了作三少奶奶,好不?”
白丽娟粉面含羞,只当作没听见,匆匆忙忙下山去了。倒子游紧追着,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话。可巧山坡上青梅遇见,先不过花丛中侧耳听,不觉笑起来。鬼祟过去,大叫一声弟弟回家。又问白丽娟:“姑娘可是白妹妹,怎么也不先见我一面?”
打量她一番,早白丽娟料定了谁,回了话,便作千儿问好。青梅笑说:“妹妹如我家不适,需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谢过,白丽娟笑问:“姐姐今日哪里去了?我大清早来,傍晚才见着你的影儿。”由不得子游讨欢心,拉白丽娟一旁,悄声细语地说:“看她擦脂抹粉的模样,不海鸥比美才怪呢!要平日,洗澡也不曾,脏得没完了。”手绢掩口,白丽娟暗暗生笑。青梅不理论,想起来由,把爹的话传了。说是今晚暖溪阁花香风软,月明烛红,二嫂和白妹妹的阔别之情。只得白丽娟依言,子游也应承着。
 不时又问起杜昂,子游渐渐地想起来。旧路一指,笑将说:“哥哥太乌龟了,还山路上摸索呢!休理他,且走咱的。”抬头一看,果见百尺外有杜昂,青梅随口喊他几句。那杜昂踉踉跄跄的,也不在意,回答了几声,仍一路上玩花赏柳。越发青梅不耐烦,走上去把缘故说了,才杜昂加快步伐。
而酒暖袭人,春气融融的暖溪阁,早杜少聊,杜夫人、东方无彦、白秋练坐上了。许久不见杜康、杜昂、青梅、子游、白丽娟几人,杜夫人问东方无彦:“无彦,弟弟们妹妹们都哪里去了?”东方无彦见问,当不得把矛头指向白秋练,便赔笑说:“娘别问我,都是大妹妹的常客,连相公也不知道,怎么再妹妹弟弟的?”白秋练听着,先回杜康请假去了,又向杜夫人笑说:“青梅妹妹找着呢,多等一会儿,就来了。”杜夫人唤丫鬟冬香:“你出去看看,好歹让他们快些,都这么晚了。”冬香答声“是”,穿游廊,渡曲栏,娉婷出了暖溪阁。
   这里杜少聊腻烦,长叹了一声,愁容说:“孩子们太不像话了,叫也不来,请也不是,非得一个个捶顿不成。”东方无彦抿嘴儿笑,也难得的时机,说青梅的坏话:“我还以为二妹妹最贤惠最孝顺呢,原来竟惹爹爹生气。要这么长此以往,不如趁早嫁去算了,也这家子和和美美幸幸福福的。”杜夫人笑说:“是有这个打算,只数了几家都退了。”东方无彦还要问下去,只见一小厮走来报:“老爷、夫人,少爷们、小姐来了!”
话未落音,青梅已跳进,采摘的新鲜山果献给杜少聊、杜夫人,便捡个位坐上。一时不好打圆场,连连地陪不是,又白秋练、美琦说好话,早杜夫人心头乐开了花。
彼时杜昂、子游、白丽娟、冬香笑语进来。忒仔细的,白丽娟打千儿问了杜少聊、杜夫人的安。杜夫人欢欢喜喜的,请了起,只管说:“回来就好了,外头风大,当心着了凉。若春晓房闷得很,府内的鱼儿,雀儿随你玩,任你耍,也不妨嫂子姐夫们谈心。”白丽娟只得依言,又青梅让座,杜夫人吩咐,她也不客气了。
东方无彦夹些精心的佳肴让白丽娟趁鲜吃。因问:“妹妹大老远地赶来,可带些土产?”白丽娟会意,笑说:“嫂嫂问我呢,你那家子看见,都托送给了知府。一时孝敬不了谁人,我倍感遗憾,打算回去取,只老爷说不要了,才斗胆空手儿一人。”杜少聊听了,少不得说出原委,安下东方无彦波折的心。那东方无彦岂肯罢休?倒了一碗针叶青送与白丽娟,叫他给个面子喝下。白丽娟哪里使得?水灵秀的姑娘,山村长大的,又是为自己摆设的酒席,也不好说话。伸手接过,就要浓烈的灌肚。正为难间,原来青梅看见了,怕她伤了身体,“嗳哟”了一声,把那杯酒杯翻个底。杜夫人可喜又可气,说青梅牵着猴子玩心不退,一面命冬香带白丽娟东房换干衣去。假作瞎气,心里却喜不自胜,青梅就追了去,边埋怨太伤了大家雅兴。
东方无彦见这情景,早气得要昏过去,也不觉杜夫人面前说青梅不适的话。无奈杜夫人不再过问,只它暂咽了这口气。虽杜少聊怪青梅不该,得教训几次,都她高兴不起来。只闷头吃饭,别人的笑语,一概儿不入耳。
不时,青梅、白丽娟、冬香堆着笑意走来。青梅、白丽娟各坐了原位,冬香侍立在杜夫人身边。那子游此时已神魂颠倒,嘴里说些闲散的话,心头却用在白丽娟十分姿色且文雅风趣上。不免移将过去,问白丽娟一切好了,才安下心来。
说也真快,吃不了多彀,已明月当空,褪不去的流水融融。明早还得忙着,杜少聊先叫小厮张林斟过酒来,与杜昂、子游、东方无彦各喝了一大海。又送冬香携杜夫人去了,让白秋练回房歇息,便谈起翌日的书房题匾。几人听说,都是一肚子的才华未曾施展,没有不喜的,自然而然地答应了。 
第二章
 
星际迷朦,早杜少卿宽衣起床。不乏疲惫,也干劲十足,和张林并几个小厮在大杂院中忙得不亦乐乎。因问张林:“卢敖私塾老师愿意?”张林小步走来,谈得可不得了,你听他说:“老师的事,没有办不妥的。就算女娲娘娘的玉如意,原始天尊的寄名锁,奴才也得给你弄来。”杜少卿听了,赏他些银子,越发得张林得意忘形。又说“还是识得人才,尔后打杂买卖的事,老爷只管闲着,奴才一百个让你满意。”
 
说着,青梅、白丽娟、美琪笑语走来。一层层的走廊曲槛,又芙蓉池、鹦哥栏过去,白丽娟打千儿见过杜少卿。因问白丽娟:“一夜可舒服否?不习惯的,打发小厮丫鬟们倾去算了。”白丽娟笑容可掬,夸春晓房窗明玑净,柳光燕影,自洞天府地比不了。乐得杜少卿呵呵大笑,带她三人阶级上闲着,就有张林送过茶来。青梅盘内一看,见两杯碧螺春斟的盈满,少不得喝一口:“你也混忘,姑娘们的端来,老爷的让你随下吃了?这聪明智慧断断是投错了胎”
 
 张林是个积阴蜇 ,平生最爱讨主子欢心,听青梅这么训斥,不觉心凉了半截。打量杜少卿毫无逊色,竟嬉笑到脸上:“小姐骂的该,奴才纵有千百个心眼,也没小姐想得周到。托老爷的富啊,生得如花似玉,机敏卓颍  。缇萦也罢,文姬更不用说,老爷的千金谁比的上?”杜少卿素赏识张林,每每有张林出谋划策,官场上果然攀扯得高。听这么一说,欢喜不比往日,又掩女儿的面,连忙打发他去了。
 
谁知青梅发呆,问也不大理论,慌得杜少卿不得了,便叫美琪:“见她太医去,大好春天里害什么病?”美琪丝丝笑,就像花儿开在东风里,都抱怨不住问:“可怜小姐呀,窝囊了一肚子的委屈。她昨晚还气呢?说老爷偏疼大少奶奶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管?”刚要说话,忽一小厮报:“卢尊人进院来了。”杜少卿忙快请。
 
话还未落音,早那卢敖控身敬了礼,又闲琐些书房的故事。如此起兴头,虽在亲戚家难免有些拘谨,倒白丽娟请了卢敖的安。见这女孩儿温柔和平,言谈极又清新,与路上的佳人淑女无相差,断卢敖认为她不同。问:“姑娘可喜读书《四书》、《五经》一类的?”白丽娟含笑说:“也使得来,背地里却《曹子建集》、《李太白诗选》、《欧阳修全集》、《汉宫秋》一些书,别的都睁眼瞎罢了。”听的说,卢尊人就她些《李太白诗选》择一其二。不料青梅挡过去,挤眉弄眼的,替白丽娟开口:“先生越发痴了,白姑娘琴棋书画一挥将就,偏怎么咀 嚼别人的?无疑低贬女儿们心肠。”
 
正是卢尊人不曾听说,天下才子少才女,今日初闻,自欣喜地不得了,请白丽娟即兴一首。倒也白丽娟腼碘温柔,周遭一瞟,已成一诗。说是:
草远云髻淡蛾裁,碧梧绿荑惠香院。
贪香水风织明虹,洇润排暖画簪缨。
飘然快风东海仙,闻说人间大开宴。
那堪杜府生光辉,百般徘徊幸旷典。
 
再看卢尊人,怪啧啧的,又青梅淘气笑说:“这会子相信罢,白姑娘胜读五贤书?”卢敖    寻思,迎合一番,方新雅的添一句,念说:
“杏惭三春 绰约殿,燕羞玉褴风流才。”
别人倒赞叹之意,惟有青梅扬脸摇头说:“终是白妹妹的含英 咀华,非先生可左右。若教了三人我师焉,岂不是有毁白妹妹长进?还先生大费精神。”卢敖陪笑说:“我虽才疏浅薄,姑娘们面前倍增汗颜,论理不该充数沽名为人师;只因另些底蕴,姑娘们学去了,岂不更好?”青梅还想说话,都他们杜少卿唤下对额去了,只得随往。
 
另泌心苑东方无彦闷得厉害,砸钵摔盘好不闹翻天。一时小乔劝解,都她转意不了,越发伤心起来。偏生冤家聚头来吟哦,恃才傲物,难堪青梅不在话下。没别说,梳洗完毕,带小乔去了,一路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话,见过杜少卿、卢敖,向青梅笑说:“妹妹都大姑娘了,那书香房不需留吧,你婆婆家在兴不迟!”青梅气怔,勉强笑说:“不比嫂嫂古怪了,如今已三年,连个侄儿也不能带。我若走了,香火断在你手下,老祖宗的脸往哪儿搁?”不期杜少卿听有意,恼在心头,当下骂青梅舌贱。没的说,只得青梅忍着气儿闷闷不乐。
 
原来杜昂、子游也在场,只子游溜瞅着白丽娟脉脉含情,别的概九霄云外,才杜昂私下宽慰了青梅几句。虽是性急,却不好耍脾气,耐不得默认,这青梅随众人无精打采。进园来瞧,哟!好个:
荷叶翠盖,荷花悒艳。料峭春风柳凝碧,绣槛蕙露当窗滴.。夭桃艳李,菲芳烁烁燕轻盈;紫芸菁芷,画栋飞翼莺娇软。鸳鸯浦,日射水溪。卜算桥,烟霞氛氤氲。游廊香榭,鼎香缭绕添府。.瑞瑙金兽,屏风峥嵘倍宫阙.。
 
少许,九人已书房环廊滞留,杜少卿因问卢敖怎么题最好,卢敖笑说:“此处景致幽雅,馨香满园,姑娘、哥儿们都有些造化。凭他们春兰秋菊,也趁势漏些精华,刻在石碣,配得使。”浅斟不错,杜少卿叫小厮取笔墨纸砚来递与卢尊人,凡所吟诗文一一录下,后择其夺魁之篇。几小厮应答,方退去,不多时,携文房四宝并张方桌,摆设。卢敖提笔待占。
 
杜少卿笑向东方无彦:“见这光景,还不得情发吗?什么念头,由你的心先起个好兆头。”见被赏识,打头阵遂了心愿,也博个刮目相看,东方无彦着实得意,不半晌,已脱口:
春晓梦圆
丽日暖当暄, 绊惹柳絮风。
自来坡落香,啭枝莺相声。
曲荷映修篁 , 珠簪公府盈。
江南泛新阕 ,尽看祥瑞城。
 
此时杜少聊如醉疏林,诗情画意归去来兮。称赞一番,便也笑问杜昂:“出她一首,倒妨不妨?”杜昂早好了,只默念心中,被问,堆笑说:“比不得大嫂斐然文才,偶得了一首,爹如不见笑,恕孩儿斗胆了。”杜少聊请示下。照常一样,云舞一番,乃杜昂临风寓怀:
流水千觞惜知音,春风花草断无肠。
纸上笔逢应有酒,凭谁肝胆照故乡。
寂寞云海无释处,怜春未温老相将。
莫怨学堂唏嘘病,他年骨轻尚健朗。
 
 了却杜昂《岳阳旧志》百般的烦恼难解,却是好发僻痴,愁一箭雷霆。那杜少聊一句话未说,只气 ,回头向青梅:“女儿有心,再吟什么,还是个辨不出何种滋味。”把舌头一卷,青梅越发没意思了,由不得分辨说:“爹爹就爱冷女儿的心,哪里知道人家满腹的才华付之于流水。要不说来首您听,谅谁也不敢在奚落我。”话未落音,早那杜少聊扬言笑说:“你可仔细,作了笑柄怪不得别人?刁钻精灵!”青梅故作为难, 察东方无彦颜色,见她蔑视十分,搭讪笑说:“爹爹放心青梅就行了,不也是吟诗吗?”睁眼骨碌几圈,只管念了:
人间天堂
冉冉蘅篙对朝晖,小园香裁碧瑶池。
风光霁月笑言颜,为我逢菜醉眼痴。
无复游仙御风凉,弄堂文曲鸾驾敕 。
盛世皇家逾不得,流水飞红别琼枝。
 
 拈髯含笑,渐渐的杜少聊溢于言表,稍青梅胜一筹。才要问话,不想子游搭讪了。杜少聊会意,便说:“既这么着,怎么得缠绵温情?”子游嬉笑,爹疼自己就好了,只得白丽娟望一眼,也斜眼随口说了:
长亭怨慢
蛱蝶多情应知道,芳洲处处来双燕。
面薄腰纤郎孱愁,鸳瓦残梦谱琴阮。
盈盈银湾行征雁,连理千花欲别难。
泣尽私塾皆成杳 ,飘香秀笔绝因缘。
 
 涨红脸,由不得白丽娟羞愧十分,也句只好不曾听说,只苦笑收场。美琪傍猜着八方,故意子游推一下,偏白丽娟碰上了。却是芳菲缠绵,有一往情深之致,奈何不得时辰,白丽娟凝睇他半天,双边脸火辣,早悄悄溜开。这边杜少卿问她,来形容悠然心会。白丽娟莞尔而笑,抖动珍巾汗衫儿,冥冥中已成:
春感
藕花红怯来堪捻,独巢尽头是疏狂。
雾敛琼楼留长久,莺啼碟舞出高墙。
回首渠沟细细流,暗换艳骨绮罗裳。
不禁飞絮庇深护,门第书香一脉长。
细嚼慢咽,自拔萃一等,余味无穷。一面赞妙,一面让卢尊人《春感》呈上。那杜少卿爱不释手,到底取代了《春晓梦园》。东方无彦因见,不觉一肚子扫兴,如此恨白丽娟不比往日了。
 
翌日,烟凝紫翠,飞燕语呢喃,杜少卿带领许多执事人爆竹烟花,击鼓鸣锣,匾额悬了。一时就有卢尊人着意查看,所览之处无不赞叹,也掀髯笑念:
“鸿点烟际喜双鹊,墨笼金缕绕梨花。”
第三章
 
不几日开课,谁想学生们虽远亲近邻却和成凄楚,慵倦卢尊人几分。便总是无眠的,东方无彦、青梅已吴越好斗成干戈。低头一想,越发不能继续下去了,要原道返回。杜少卿听了,看他的确难为情,赏些银子,还是轻易留下了卢尊人。
 
一席话青梅听得,感知卢敖眉气走出,方躲开。还未游廊尽头,早青梅对面撞上,唬得他收拾好银子,问了青梅的好。权作偶然,青梅陪个不是,又滋滋笑说:“先生藏些什么,怕学生抢了去不成?”惧怕青梅果真那样,也他心肠直,倒露出马脚。只得青梅苦笑说:“想高升了吧,贪那么多财物?不是学生们使不得管,先生心存在了何方?看爹果真辞您,遂你黄土的愿,高不高兴?”
 
听这么说,管定卢尊人再不敢了,哀求万万撵去不得。青梅故意扭头,甩个下马威,少不得讽刺一番:“你们官宦老爷的,都爱和银子打交道,哪管下土的感受?虽学生不该,也太不可理喻了,非得教训不可,看再拜金下次?”经不得卢尊人连连歉意,青梅拗不过他,也只是敲个警钟,就这么算了。
 
不巧,东方无彦看见,早嫌疑满腹,遥遥摆摆走来。纨扇扑扇,叫青梅:“哎哟,大妹子,冤家路窄哟,又遇着了。”自那卢敖不高兴起来,咳嗽了两声,少不得训东方无彦:“姑娘都三八了,还姐妹们怄气,让她三分不成?”东方无彦故弄玄虚,说得可有理,也卢尊人哑口无言。反是青梅拌了嘴,各自圆满了一场,也就散了。那卢敖觉得没趣,更不曾解劝得了,两人走后,只一人书房径去。
 
可不得了,东方无彦又暴跳如雷,将小乔连说带骂。虽有一肚子的委屈,也小乔哭不出声来,只忍着,等她气消才一了百了。传到青梅耳里,偏生动了恻隐,因说:“难为小乔了,跟了那么个主子,心中也不得好过。”美琪听了,笑说:“小姐也知道疼他人了,少得!少得!”青梅纳罕,到底数落了美琪一番,要送她泌心园去。美琪急得乱跳,后悔说过了火,又把青梅比的如花,才万事大吉。
 
说来日月如梭,不觉已大雪飞扬。卢敖回家,学生们只管放假了。一时,暖溪阁、两厢殿、翠云楼、春晓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非常。惟独泌心园冷冷清清,似有荒凉之态,不得笑语喧哗。杜康耐不住寂寞,早一溜烟高乐去了,独留东方无彦唉声叹气。经小乔解说也无效,无奈只得请青梅去。
 
那青梅心慈手软的,别人的难处非得帮衬一下,方可过得安心些。小乔说了,也就不可推辞,宽心去了。因见东方无彦,虽不知曾多少煎熬,又渐置之于肚外,只陪增着笑颜。无奈她爱答不理,还一肚子没好气,尽惹不耐烦,当不得青梅转身就走。
 
那东方无彦原猜青梅想巴结自己,故意高慢一等。不期错了,方才隔窗叫青梅回来。掩不住惊奇欢喜,青梅问东方无彦怎么了,又忘说了什么。满脸笑容,东方无彦怪自己不礼貌了,另命小乔斟普洱茶来端上。
 
青梅也大大咧咧不等让座,早东边椅子坐上。一面沏茶,一面听两人谈在兴头,也小乔发笑了。因问青梅:“小姐就来逛逛,别的没有?”见她一个劲儿使眼色,早青梅明白,也是菩萨心肠,向东方无彦陪了不是。既这么着,越发搞得东方无彦晕头转向,西边的坐下,当不得问青梅:“怎么了妹妹,成天白日里说些见外话?是招惹了嫂嫂不成?我看未必!多说错了嘴。”
 
小乔款步走来,递过香茶,让青梅斟着喝了。眯眼笑说:“少奶奶天经地义,何曾得罪了小姐,就‘负荆请罪’的?”放下茶杯,青梅显然些在意,却不溢于言表,因说:“难免嘴贫,要背地里说人家坏话,又针锋相对。”惭愧得东方无彦早猜着三分,一定是指桑骂槐了,便低头不语。
 
忽闻吵闹声一阵,那小乔走出,发现杜康、几个地痞无赖正隔房喝的醉醺,忙回头告了东方无彦。虽是一肚子委屈,也无曾开口,只得东方无彦唉声叹气着。看在眼里不觉恻隐到了心头,就青梅拉小乔出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青梅、小乔回来,后跟着杜康踉跄。见东方无彦发怔,由不得青梅咳了两声,怪神秘的,连连打招示儿,叫她别瞎睁着眼。醒眼过来,未及的问杜康怎么着,就他跪下赔不是了。偏生东方无彦豪爽性儿,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只青梅那要了清缘故。青梅大方的,说笑中告诉了东方无彦。
 
原来杜康天生顺应着青梅,青梅一,他不二,青梅问东,他往不了西。正酒肉间,遇上青梅撞进,自魂飞魄散。无奈青梅撵走了狐朋狗友,又她少不得训斥,小乔也帮不了忙,惟有请示下。念着嫂子,也这一家子和睦些,青梅想一想,再 不过他赔礼道歉,就这么做了。如是,后来东方无彦渐渐地亲近青梅,虽然难免些隔阂。
 
第四章
 
不觉流星赶月,待众人还未尽兴头,已冰雪融化,小桥流水飞红。一日,正值上元佳节,闲得处来,杜少卿携姑娘、哥儿们于九曲石桥赏烟花。流光溢彩,如梦似幻,更魅力迷人,早那杜少卿钦叹不已。因问青梅:“难得元宵之夜,艳丽缤纷,可有首诗了?”青梅哪里?只顾得和白丽娟说笑,忽觉有人推她,见是美琪说老爷问她话呢。才踉跄悄悄杜少卿面前赔不是,想也没想,又说:“人家刚才没听得仔细,有劳爹爹多费些口舌,好让女儿明白这次。”
 
显然杜少卿气噎的厉害,经青梅一席话,竟消了。可时辰不吉,话未出口,是店小二赶一乞丐直搅得人心发酸。而跺脚的是,缀山叠石上乞丐不留神撞个正着,就那店小二如雪地里拔野鸡一般饶不过他了。
 
尽管挨打,嚎啕也没点痕迹,乞丐啃着馒头往肚里咽。怎奈他人看在眼里,伤在心头?由不得青梅“好汉”一场,倒那店小二忍气吞声散了。可堪青梅恻隐到底,谁人劝也无济,定留乞丐不为过了。
 
恰巧,乞丐不为别人,正是竹马。原系诗礼簪缨之族,不料家道中落,斯文性儿,以至这种田地,也不足怪。细细地梳妆起来,风流潇洒,腼腆温柔,越发得青梅如遇大赦了,日夜爱慕不休。如是,幽会、厮磨,两情人的勾当愈演愈烈。
 
不期西厢殿逗乐儿,偏生杜少卿因卢敖的违约闷闷不乐,又宝贝似的女儿忒胡闹,自五脏沸然,数落了青梅一番,然后谴小厮们棍打竹马撵了出去。因此气怔了青梅,索性关在屋子里不理睬他人。杜少卿解劝也无效,当不得命两小厮锁她个死胡同,先青梅委屈些几日。
 
而竹马,虽抱怨天公不作美的,什么棒打鸳鸯,也顾前不顾后的野地里只管伤心。就算饿了几日肚子,想起来前段的境遇,又悲戚充饥。谁料邂逅了子豹,两人喜不自胜,长叙了阔别之情,便抽身回子豹茅舍去。
 
那子豹有感主奴之恩,且曾是竹马的贴身伴当,愈发不顾操劳,待竹马痊愈了,才松了口气。他既如此,可谓难兄难弟,索性竹马推心置腹,把馀意缠绵的桃花运向子豹说了,一边似有心酸之状。
 
偏那子豹直心肠,平生为竹马周到倍至。如此情景,非得美满这桩姻缘方才干净。于是仔细衬度,惟独天之崖海之角可一了百了。
 
这里张林花阴下吃荤,怎奈黄昏也无人瞧见,便肆意大胆起来。却不知无意忘时,见一鬼崇身影戕倒了守门的两个小厮,进青梅房去。
 
如此嫌疑重迭,自张林尾随过去,用舌尖舔破了窗纸儿,看得仔细,听得明白。慌得杜少卿哪儿禀告实情,一时杜员外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吁蹉一阵,便率众小厮堵青梅、子豹西厢殿于个正着。
 
青梅见了,变着法儿让爹爹成全自己,禁不住流下泪来。那杜少卿怎背?抢过女儿不说,还子豹糟蹋了一顿,让他去了。
 
这里竹马闻说,自怨不平,招惹出病来,也子豹束手无策。以至日久而之,形容憔悴,大不比往日精神。可堪单弱,又青梅杳无音讯,积累长了,耐不住岁月凄楚,怏怏而去了。
待青梅惊醒,赶得过来,只荒 冢一堆。恰那日途径礁石,观《忘忧草》一诗:
萧玉田古终落魄,西厢殿堂枉凝眉。
鸳鸯蝴蝶两无情,桃花一笑烟水里。
梅魂竹梦困劳燕,抱情美眷水流红。
断肠何处觅芳草,风飘又潇寂寞回。
 
一面沉吟,一面哭得好不伤感。也不顾有无力气,抛开墓穴,收拾残尸,泛一叶扁舟,飘飘然而去。
 
却不知后来,青梅魂归何方?葬水兮隐于蓬莱,但愿如此,双宿双栖,天下有情人化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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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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