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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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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总是频繁地梦见父亲。有时是春雨中他在田间辛苦地耕犁，有时是夏日下他在地里辛劳地栽种，有时是秋风中他在艰苦地收割，有时是冬雪里他在艰难地疏渠。我把这些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可能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我仔细一想，觉得母亲的话所言不虚。我的确很思念父亲。虽然他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但我对他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淡弱，反而是与日俱增，愈演愈烈。
不过，也只是在他去世后，我才忽然产生对他的思念之情的。在此以前，我从未想念过父亲，尽管我从小就寄宿学校，我们并不是经常在一起。由于我的懵懂无知，加上父亲的严厉苛刻，父亲去世前，我一直对他没有好感，甚至有些恨他。
在我的以前印象里，父亲是一位严重不称职的家长。因为他没有尽到家长的责任。本来，以鼓励来教育孩子，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这也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必用的教育孩子的方法。但直到父亲去世后，我也没有听到他对我的半句鼓励的话。在他的眼里，我似乎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孩子，没有什么值得他表扬和鼓励的。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就我犯的一些小错误对我进行或冷嘲热讽，或严厉指责。其中最让我伤心地是，我有时做了不顺他心意的事，他就满脸不屑地说我是只会死读书，不知通权达变的笨猪。我是一个很自负的人。我认为，与我周围的孩子相比，我是最聪敏的。否则，为什么每年期末考试拿第一，捧回金灿灿的奖状的人总是我，而不是他们。我虽然几次想和父亲争论，为我不是笨猪辩解，但又不敢。父亲的那张严厉冷峻的脸就像一台绝对零度的冰箱，把我心中生成的每一丝勇气立刻变成冰块。既然不能用言词辩解，又不能接受笨猪的评价，我只能用行动来向父亲表示抗辩了。我努力地学习，拼命地干活，尽量不给父亲留下任何笨猪的印象。然而，任凭我获得的奖状贴满我的房间，任凭我如何勤勤恳恳地干活，父亲依旧骂我是笨猪。这对我打击很大。我一度变得心灰意冷，颓然不振，不爱学习和劳动。心里也很恨父亲。我尽心尽力地做了，且结果还算是差强人意吧，为什么就得不到父亲的半句肯定呢？
不过，争强好胜的我并没有在灰心失意中徘徊多久。我知道，要得到父亲的肯定，除了努力地学习和勤恳地劳动，别无他法。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不懈地这么做，总有一天，父亲一定会肯定我的。因此，可以说，父亲在世时，我的生活目标就是得到他的肯定。然而，遗憾的是，直到他去世后，我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哪怕是一丝肯定的目光。他去世时，我并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临终前是否说过些许对我表示肯定的话。我曾几次想向母亲问这个问题。但都没有勇气，也觉得没有了意义。父亲已逝，永远都看不到我的未来。无论它是否美好，他都无法见证。即使他临终前对我表示了肯定，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父亲去世后，母亲经常告诉我，父亲在世时不太认同我的一些做法。他说我喜欢自以为是，固执偏激。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这些话不无道理。我确确实实存在这些毛病。我经常为此而倍受父亲指责。在我们农村，礼仪是很受重视的。比如，在路上相遇，年幼者必须主动和年长者打招呼，且必须面带微笑。否则，不懂礼貌的帽子就回扣到年幼者的头上。大家就会把他的这一劣迹炒得沸沸扬扬，让他颜面扫地。我自然很反感人们的这种行为。因为我平时就不太喜欢和别人打招呼，尤其是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我们家穷，因而在村里倍受人们的轻视和欺负。我们和别人打招呼，无论我们的微笑是如何的真诚，别人的反应往往都是或漠然置之，或冷嘲热讽，或不屑一顾，很少有人在我们投之以桃的同时，能够报之以李。于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打招呼。而且，我认为，见面打招呼与否，与一个人的礼貌素养并没有多大关联。一个人善于和别人打招呼，并不一定就说明其有礼貌素养；相反，一个人不善于和别人打招呼，也不一定说明其缺乏礼貌素养。礼貌素养，是一个人长期内外兼修才获得的，并不是靠打点招呼就能够培养出来。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哪种素养，归根结底，都是要学会别人着想，心里真正装有别人。舍此而谈礼貌，则无意义。这样的礼貌，将还不如不讲。把虚伪的礼貌送给别人，自己也会觉得难受。因此，对于我不不喜欢的人，我向来就不想和他们打招呼。我不想做一个虚伪的人。更何况，别人喝和不和你打招呼，是别人的自由，你无权干涉，更不应该对说三道四。就这样，在这些思想的指导下，我很少和村里的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打招呼。
但是，我为我的这些行为付出了代价。村里的人都说我傲慢自大，不知礼貌，摆穷架子。连一向很少批评我的母亲也为此批评过我几次。父亲就更不用说了。他多次耳提面命地训斥我，要我学会和别人打招呼。不过，我并没有听从他们的教导，依旧我行我素。我也因此而在村里声名狼藉。大家都一致认为我是村里最没有礼貌，最没有教养的孩子。这些话传进父亲的耳里，让他很伤心。他是很注重面子的人，从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因此，村里人都公认他是村里最老实的人。伤心之下，父亲就拼命地狠毒地骂我，说像一头石猪，又蠢又硬，听不进任何教导和感化。不过，他也并不认为我无药可救。他总是竭力向我灌输礼貌思想，教我学会和别人打招呼。
只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我觉得自己没有违心做事而使自己难受，活得很坦荡。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父亲始终没有给我半句肯定的话的原因。现在细想起来，我的不听他的话，做事常常悖逆他的心愿是重要的一点。我却确实很不听他的话，而愿意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有一次，我们村里发生猪瘟。许多人家的猪纷纷病亡。我们家的猪也染疫发病，高热不止，奄奄一息。父亲决定把它们贱卖处理，以免它们死后一文不值，血本无归。当时，村里正在开展兽医技术培训活动。镇里派了一位老兽医在村里传授兽医技术。他还带有许多兽用药品，在村里临时开起了兽医室。不过，生意并不好。村里人都不太相信兽医，不相信科学。家畜生病了，他们都是任其自生自灭，不采取任何医治措施。不过，我还是很相信老人的兽医技术，尽管我并没有见证过其实效。所以，我们家的猪生病后，我就极力建议父亲去请老人来给它们治病。但除了给我一顿白眼外，父亲无动于衷。我心急如焚。两头我们辛辛苦苦才喂养出来的又大又肥的猪，如果被贱卖了，多可惜。我决定请老人来抢救猪。我相信他能够把我们家的猪治好。眼看猪就要不行了。父亲催我到镇上去请猪贩子来把猪买走。我佯装答应，却趁他下地后把老人请来。老人给猪打了退火和抗病毒的药。父亲回来后，得知我并没有到镇上去请猪贩子，当即火冒三丈，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邻居则火上浇油，把我去请老人来给猪治病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父亲更是大怒，抄起木棍就在袖手旁观的邻居的眼皮下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还咬牙切齿地说，如果猪死了，就用猪肉灌我，并不让我读书。因为他正想把猪卖掉，给我凑学费。在我的印象里，那是父亲对我最凶的一次。虽然父亲并没有向邻居希望的那样把我打个半死，但我还是被打了几闷棍，疼得哭了。同时很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没有听他的话。
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被灌猪肉。因为第二天，我们家的猪就退烧了，并渐渐康复起来。虽然猪得救了，但我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刮目相看。他依旧骂我是蠢猪，且越来越频繁地这样骂。我自然很伤心，心里很恨他。只要能够不回家，我就尽量不回家。我不想和他见面。我做什么事，大都自己决定，很少和他商量。但他从不放弃对我的影响。他极力把她的思想灌输予我，并想方设法让我接受。不过，我觉得我就像天上的小鸟，如何飞翔，由我做主。
初中毕业后，鉴于我的学习成绩比较好，考取县民中应该没有问题，同时为了稳妥起见，父亲要求我报考民中。我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但我觉得报考的学校越远越好，我实在不想见父亲。同时，我认为，到市里去读书，能够有机会接触更广阔的世界。于是，在父亲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自作主张地填报了州名高。直到通知书下来了，父亲才知道被我欺骗了。他自然很愤怒，把我夹七夹八地痛骂了一顿。
进入高中后，我就很少回家了。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远离了父亲，远离了笨猪的骂名，我觉得自己就像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惬意多了。不过，我的学习成绩就惬意不起来了，而是呈直线下降趋势。究其原因，远离了父亲，远离了他的笨猪骂名，远离了为了得到他的肯定而努力的力量，我变得自由散漫，不再认真对待学习，是罪魁祸首。未进入高中前，随然我也不经常回家和父亲见面，但由于学校离家比较近，每周总是有时间和父亲在一起。因此，心里时时刻刻都充满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而努力学习。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我在学习上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怠慢。然而，进入高中后，由于三四个月才回家一次，和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微乎其微，父亲对我的影响逐渐淡化。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而奋斗的信念也慢慢地从我脑海里消失。我开始变得懒惰，散漫和懈怠。学习自然也就不在用功。学习成绩急剧下滑。最后，我读到高四，才勉强考上大学。
而在这时，多年来一直期望我成为大学生的父亲却由于药物过敏，已于一年前猝然离世了。
父亲的猝然离世，立刻让我深陷巨大的悲痛和悔恨之中。在父亲去世后的一个多月里，我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泪洗脸，茶饭不思。一个心仿佛被人割走了。我的世界空荡而茫然。我平生第一次认识到，没有了父亲，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同时，我也为自己以前的怨恨父亲的无知深感自责，愧疚和悔恨。父亲以一病弱之身，艰难地支撑我们全家的生活天空，并努力地供我上学读书，含辛茹苦，无怨无悔，默默付出。而我竟然不知感激他，反而对他心生怨艾，真是无知之至。
父亲人生的最后十年，完全是在与病魔的抗争中度过的。在我的印象里，从我八岁开始，父亲就开始被疾病缠身。之前，由于父亲能够到外面去挣钱，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尚且勉强维持局面。因此，我八岁之前的童年生活，还算是很幸福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们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只可惜这一切并没有延续多久。我八岁那年，父亲先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扭伤了胳膊，在家躺了两个多月。伤愈后，紧接着，父亲就开始出现胃痛。到医院去检查，结果为胃出血。在到后来，父亲又出现全身酸痛，去医院检查，结果是风湿。半年后的一次全身检查中，父亲又被查处了患有心脏病和肺气肿。从此，父亲每天都在与吃药和打针打交道。家里的药瓶如山堆积。父亲左右臂膀上针眼密密麻麻。我也每天都在家，学校和药店之间的三角线上奔走。每天早上从家里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再到要去买药，然后回家。由于疾病缠身，父亲再也不能出去挣钱了。我们家的经济状况陡然急转直下。生活日益窘迫。苦难降临到我们身上。为了给父亲治病，我们卖掉了家里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们收获不多的粮食。我们每年收获的粮食本就只够一家人糊口。再经出卖，自然就难以为继。每年不到青黄不接，我们家的粮食就已告罄。吃上顿，愁下顿，忍饥挨饿，就成为了我们的家常便饭。父亲的药费也经常中断。但父亲又不能断药。不得已，父亲就叫我到药店去借。时间一久，药店老板一见到我就像躲瘟疫一样，远远避开。实在避不了的时候，就阴沉着脸对我抱怨，说我父亲长期欠债不还，拖垮了他的药店。
经济的拮据，生活的艰辛，严重地影响了父亲的病情。病势越来越凶猛。父亲经常大口大口地呕血。有几次甚至相当危险。父亲一度昏迷不醒，呼吸衰微。我跑到药店去泣不成声地苦苦哀求老板。他才极不情愿地来抢救我父亲。父亲最终也听了过来。疾病的长期折磨，使得父亲骨瘦如柴。他的体重一度下降到不到八十斤。
然而，即使是这样，为了全家的生计，父亲并没有停止过辛勤地劳作。每天天还未亮，他就下地干活去了；晚上天黑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阴晴雨雪，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长期的劳累使得他的本就糟糕的健康状况更是雪上加霜。好几次，他都昏倒在地里。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在插秧时胃出血骤发，呕血不止，昏厥过去，连呼吸都没有了。我和哥哥急忙把他送到就近的药店去抢救。经过药店老板半天的努力，父亲才苏醒过来。醒来后，父亲不等打针吃药，又回到田里插秧。平时，我们都劝他注意休息，并尽量把我们能干的重活揽下来。但父亲并没有听我们的劝，一如既往地风里来，雨里去，从不休息。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必下地劳作，方才心安。他也知道他不能休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一休息，家里的生活就难以维持。
就这样，父亲就像一台严重损坏的机器，每天超负荷运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不敢说他是世界上杰出的父亲，但敢说他绝对是称职的父亲。他把他的一切都献给了我们这个家，献给了我。没有他，我们这个家早就不存在了。没有他，我就不能读书，考大学。他当之无愧地是我心中伟大的父亲。
至于他始终没有对说肯定我的话，我想这是他对我的最好的教育方法。假如他没有这么做，我可能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上大学了。因为就是为了获得他的肯定，我才肯努力学习。如果他轻易地对我表示了肯定，我的学习也就失去了动力。
只可惜，在他生前，我没有向他说过只言片语的感激的话。这也将成为我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我为我的无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人们常说，人的最大悲苦是，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现在，每当看到别人幸福地和自己的父亲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心里总是慨叹，要是自己的父亲现在能够健在，该多好。因而也倍加思念父亲。
母亲说，父亲一辈子生活在苦难中。他从小就失去父母，孤苦伶仃，偿遍了人间的苦楚。假如有天堂，我祈望父亲在那里生活幸福。假如他在天堂里能够看到我们，我真想对他说：“爸爸，我爱你。我会努力奋斗，让我们家生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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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最后阅读时间：2025年6月8日20时29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