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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罪恶的王国 |
| 推荐度：★★★★ |
作者：冷鸿雁
发表于2006/8/19 22:4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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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道德是在分裂中诞生，也在分裂中毁灭。
这里你强奸一个人或者杀死一个人没有罪。
这里的人们不知道罪恶是什么东西，自然这里也不会有审判的法庭。人们很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会为你的杀人、你的偷盗、你的强奸、你的抢劫而谴责你，也没有人为你的拾金不昧、你的见义勇为、你的舍生取义而褒扬你。什么乱伦、同性恋、精神病……人们都可以习以为常。总之，这里没有道德存在，人们只是按照各自的生活方式生存着，就象宇宙里的行星，转自己的圈，自生自灭，听天由命。这里没有怨恨，也没有爱恋，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就象网络游戏一样。
K想象着这样的王国，兴奋不已。K认为人类有始以来的道德都是极其虚伪的。譬如，倡导人道，可是人类自身却最富于屠杀的；禁止色情，却到处充斥着乱伦、纵欲、歼杀；讲真善美，却又是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K坚定自己的观点，他也很自信将来的自由必定不会容忍虚伪道德的存在。
K有一次很得意地告诉我：唐吉诃德伟大的骑士精神将永垂不朽！
我呆愣住了。K又语无伦次地唠叨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人们都在嘲笑唐吉诃德，说他是个疯子。自然也有人同样要嘲笑我，说我犯臆想症、厌世症、综合官能症等等。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了不起的，自己才是正人君子，自己才是正常人。于是津津乐道于别人的是非，于是指手画脚地评点别人的曲直，越是义正辞严就越显示自己的仁义道德。我呸！去他妈的！我知道你又要数落我太偏激了。不！你不了解，你没有彻底看清人类。哦，唐吉诃德，我的上帝啊，你应该救救人类！你别以为我胡言乱语，唐吉诃德要建立的王国会有的，终有一天会有的。哦，阿门！嘿嘿……阿门……没有罪恶的王国。你可以想象吗？没有人会唾弃你的丑恶，自然也不需要人来赞叹你的善良。嘿嘿，丑恶是什么东西，善良是什么东西，他妈的滚蛋！……嘿嘿，你不能理解的，正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伟大的真理也从来是孤军奋战的，与人们的愚昧厮杀。你可以想象唐吉诃德在这一点上是多么勇敢！……没有罪恶，没有讨厌的法官……人们都在自由游戏。游戏是人类的伟大创举，这点值得肯定。……你应该跟我一起去享受这种自由王国里的快乐，游戏、游戏、不断的游戏……把道德当游戏，把杀人当游戏，把生存当游戏，把别人把自己当游戏……自由、无限的自由、永远的自由……”
K亢奋不已，义愤填膺，目光不断闪烁着冷光。让我不寒而栗地联想起亡命的剑客。
K的言论令我无法忍受，因我一直视自己为传统美德的忠诚捍卫者。尽管我很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但是又不好伤害他的自尊，“我不同意你所说的一切，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伏尔泰式的这点美德我还是有的。
我只好继续忍受K的喋喋不休。
K是决心做第二个唐吉诃德了！我本想再奉劝他几句。恰好那时我正为牵涉一桩诉讼案的事情焦头烂耳，也就无暇去顾及他了，况且以他的固执，也未必会听从我的劝告。后来，我在那桩诉讼案中惨败，那段时间心情糟透了！竟然也幻想起K的“没有罪恶的王国”来，于是嘴角不由得浮现欧亨利式的蔑笑。我有点羡慕K的洒脱。
我就去找K了。然而K所在小镇的人居然都不知道他去哪了。好象K从小镇突然蒸发了似的。我怏怏地走了回来。途中经过一座古老的教堂，从里面飘出美妙的乐声，显然是为礼拜天准备的赞美诗。
“在一个异常幽静的转角处，索比停住了。这儿有一座古老的教堂，样子古雅，显得零乱，是带山墙的建筑。柔和的灯光透过淡紫色的玻璃窗映射出来，毫无疑问，是风琴师在练熟星期天的赞美诗。悦耳的乐声飘进索比的耳朵，吸引了他，把他粘在了螺旋形的铁栏杆上……”我仿佛觉得索比就在这教堂外被警察抓走的，索比和K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相似。我决定走进教堂去看看。
教堂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有一群妇女正在钢琴师的伴奏下唱赞美诗。我扫视了一下教堂，这个教堂并不大，而且已显陈旧古朴。教堂的正中央是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雕象。K如果看到了耶稣会怎么想呢？骂他活该，背负道德的十字架？！可恶，他让更多的人们也背负起沉重的十字架！……我又立即为我亵渎神灵的可怕念头不禁颤栗，为什么K对我的影响那么深呢？我在竭力反对他的同时竟反被束缚得更紧。我急忙在胸前划了个十，之后匆匆走出教堂。
在我跨出教堂的那一刻，我往教堂的角落无意一瞥，楞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正是K！天哪，刚才我怎么没有发现！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大步流星地近到他跟前。“喂，K！你怎么会在这？”K懒懒地抬眼瞅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的轮廓显得模糊，面色蜡黄，头发蓬松零乱，眼神憔悴。“怎么了，K？你是不是病了？“
“耶稣死了！耶稣死了！……”他嘴里喃喃自语。
“K，你在胡说什么？”我伸手用劲去扶他。
“耶稣死了！耶稣死了！……”他转而笑了起来，我惶恐不安地将目光探向唱赞美诗的虔诚的人们，幸好她们没有听见。
“K，走！我们出去再说。”我硬拖曳着K走出了教堂，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K受不住突来的阳光，用手挡住了眼睛。我看到K的脸色确实很差。他肯定是病了！
“你说我该相信唐吉诃德还是信耶稣呢？”K突然挣脱我的手，直盯这我发问。
“你说什么呢，他们有区别吗？”我奇怪地反问。
“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K答非所问，“没有罪恶的王国，他们不应该死了的，游戏的规则变了，彻底变了！”
我压根不懂K在胡乱说些什么。
“你怎么也成了耶稣？”K指着我，让我直发毛。
“耶稣？我怎么会是耶稣呢？K，你该去医院看病的！”我不由分说地背起K，往医院赶。
“你正背负着十字架！”K又说了一句。天哪，十字架！难道K指他自己，而我为什么来找K呢，我不禁后悔起来。
K被我送进医院，我背着K经过医院拐角处的一面镜子。发现我和K竟重叠在一块，我吓了一大跳。K，我，怎么成了一个人了？
医生最终将我和K一起诊断为妄想症，我们被一起送进精神病院。我郁闷极了，我咒骂K。K这时竟笑了。
“你瞧，这病房是个完全不合逻辑的世界。”K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可我们都是精神有病的人？”我不满地反驳。
“有病？也许吧……没想到我幻想的‘没有罪恶的王国’会存在这里！”K感慨良深。
我打量着周围的人，有的痴笑，有的狂呼，有的呻吟，有的呆立……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
“没有罪恶的王国！”我反复念着K方才的话。我干嘛反驳呢，如今我和K竟是一个人了，也许我们原本就不是两个人。
我静默了。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我在等待K的痊愈，我相信自己并没有病。那一天，在医院里呆着实在太闷了。K说什么“没有罪恶的王国“是最自由的，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病房，确实不存在什么道德，前不久就有一病人从十楼跳下去，自然是死了。可是病房里的人们看了，有人傻笑，有人欢呼，有人趴在窗户欣赏楼下血肉模糊的尸体喝彩，有人似乎不知道仍玩自己的……还有几天前一个病人有刀捅伤了护士，但没有人指责他，更没有人控告他故意伤人罪……昨天，就在昨天！一个女病人撕烂自己的衣服，裸体躺在地上，一群病人围着玩她的身体，把乳房当坟墓，肚脐眼当弹珠坑，有人舔她的脸，有人咬她的脚趾……他们一起游戏着，没有人骂他们变态、猥亵、下流、白痴……
当然在这里，我是只有道德的动物，所以我不习惯这“没有罪恶的王国”里的空气。我就趁着K不留意，偷偷地溜出了病房。我走在医院的过道上，又经过那天的那面镜子。我再往里探望时，扑哧地乐了。我怎么成了婴儿。呵呵，我正陶醉于欣赏自己婴儿的可爱摸样时，走过来一名护士小姐。
“哎呀，这过道怎么坐着个婴儿？！”她惊异地向四周张望，除了我并没有其他人。尽管纳闷，但她还是将我抱起，我不干了！我正欣赏自己呢，臭婆娘，别打扰我！我想反抗，想破口大骂。可是一张嘴，随之喊出的竟是哭声。我也很奇怪竟然哇哇大哭不停，完了！我不会说话了，还好我还能思想。
护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抱回到育婴房。我被放进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里。护士小姐对着另一个护士嘀咕了几句就走了。我挣扎，我哭闹，于是引起了周围数百个婴儿哭声，热闹极了。我躺在婴儿床上侧头打量周围，呵，好几排婴儿床，里面也同样躺着和我一样的婴儿，他们被我惹醒了，正哭得热闹！哭声阵阵，终于引来一群护士，奔了进来，查看究竟。我乐了！刚才那护士走到我身旁，朝其他护士喊道：“嘿，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怎么所有婴儿都哭了，就他没哭，刚才抱他的时候哭得比谁都凶。”
“那说明他乖！有什么奇怪的，快哄其他孩子吧！”说话的估计是护士长，那护士小姐也就敢多言语，哄其他孩子去了。
这里，至少比K那里好些。我使尽吃奶的力气爬起来，隔着床栏观望四周的婴儿，我忘了自己也是婴儿。这些婴儿想哭就哭，想尿就尿，饿了吃奶，饱了睡觉，什么忧愁也没有……他们也做梦，但梦应该是混沌的，什么是善恶、美仇、真假…… 全然分不清的。
如果K在这里，他该觉醒！这里也有一个王国，没有语言、没有方向、没有名利、没有界限、没有性别、没有罪恶……
我听着其他婴儿的哭声，感觉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K要能听见这美妙的哭声多好！
“K的病房和我的育婴房相隔五层楼，十几米的距离，就能让两个王国差距这么大。”我盯着天花板想得入神，“这些婴儿长大了，会怎么样，他们有人会成为明星，也有人会沦落为街头混混，有人会是富翁，也有人成为穷光蛋，他们会成为社会的各种角色：警察、司机、流氓、商人、教师、罪犯、妓女、政客……他们会不会也越住越高，直到K的病房。K的王国是在这医院的最顶层，仔细想想这里面充满了意味。”
我开始遐想育婴房以上的楼层：第一层应该是妇产科，女人的地位总是那么低下，有时伟大那大概就是因为她还在育婴房之上吧；第二层应该是五官科，人好面子，五官端正方是正常人，这面子可大可小。令我联想到起马季、冯巩等人的著名相声《五官争功》，争来争去，难免受伤，高不成低不就的，就住在妇产科之上也算不失面子；第三层应该是外科，人的五脏六腑如何能承受七情六欲的沉重，只好动用手术刀，割一割，让生命轻盈一点；第四层应该是内科，这里有些秘密不可告人，藏在暗里，争个你死我活，病毒好比政治，高处不胜寒；第五层重病区，垂死挣扎在这个危难区域的人，正在地狱与天堂之间接受审判，人在这里承受着生命之轻；最顶层就是精神病房，K所在的王国，完全失去了人类的逻辑性、理智性，不合逻辑、不理智地背弃人类所有道德文明，人成为另一种神圣物。”
我现在是婴儿，我很满意这个充满奶味地纯净王国。但是，我避不了要再重新长大，和所有的婴儿一样在哭声里不情愿地悄悄长大。然后呢，开始接受扮演人类天长日久框范的各种角色，开始一步步地被无形的社会力量消磨……然后是否有一天我又与K遭遇在教堂，又一次登上K的“没有罪恶的王国”，然后毫无逻辑地生活着。在这间婴儿房里的同伴呢，是否也如此？！
救救孩子！我竭力的嘶喊哭叫，我能打破育婴房的宁静，却打不破病房的顺序，我的声音如何透过天花板，透过五层重叠的楼，告诉K：没有罪恶王国并不存在？
K听不见！我们只好生活在各自的王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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