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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保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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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我的主人梅丽小姐走在小巷里。小巷又脏又乱。路边，五颜六色的垃圾堆积如山，绵延起伏，臭气熏天。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苍蝇嘤嘤嗡嗡地在上面来回地蠕动。地上泔水淤积，饭粒，辣片和油污满目皆是。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疏忽，踩进泔水坑里。小巷两边的房子，饱经沧桑，老旧不堪。房子的墙面上，大都被一层厚厚的青苔所覆盖，且零星地东倒西歪地生长着一些小草。房子的门窗，也都伤痕累累，锈迹斑斑。这一切都昭示着这条小巷已有了一些历史。我很想问她，梅姐，你不会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吧。但一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敢问。从刚才我俩见面到现在，她始终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一言不发，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思虑什么。小巷里不时有行人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大都向我们投来怜悯的目光。这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们虽然并不显得富贵阔气，但也不显得穷苦寒伧。她穿着崭新的公关礼服，年轻美丽。我则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我们都不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他们为何要向我们投来怜悯的目光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左拐右弯，步履艰难地来到一座五层小楼前。与周围的其它楼房相比，这座小楼更加破旧。墙面的粉刷已经脱落殆尽，露出了道道裂痕。许多蜘蛛网悬挂在上面，飘来荡去。窗户的玻璃尽碎，已经完全丧失了遮风挡雨的功能。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座危房，不适合居住了。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很坦然地带我钻进了小楼。小楼里光线不足，显得幽暗而阴森。如果不是和她在一起，我可能不敢进去。爬过五层阴暗狭窄的楼层后，我们上到了小楼的顶层五楼。此时，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调节一下气息后，她打开了那扇笨重的木门，领我进屋。屋里的光线要比楼道里明亮得多，但还是显得有些阴暗。而且，一进门，就有一股异味直扑鼻中。其中既有馊味，又有尿味。我使劲地睁大近视的双眼，环视屋里，发现屋里很伤很乱。地上污迹斑斑，散乱地躺着各种玩具和小鞋。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凌乱地堆放这一堆衣服。破烂的木质餐桌上，碗碟狼藉，饭盒东倒西歪。每个碗碟和饭盒里都长满了纤细的白毛。几条破损的塑料凳子，四脚朝天地分布在桌子周围。
“家里有些乱，你随便坐吧。”她慵懒地说，疲惫地走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把身边的衣服推到一边。这些衣服都是儿童衣服，潮湿黏糊。我抓起一件来闻了一下，上面有一股浓烈的尿味。我赶紧把它扔到一边。衣服堆上还有还有两张白纸。我拿起来一看，却是两张水电费的催缴通知书。通知书上说，她家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缴纳水电费了，要她务必于两日内到水电公司交清。否则，水电公司的人就要上门来强行收取，并把此事在市电视台上曝光。
“由于工作有些忙，我总是忘记交水电费。所以他们就下达通知来催我。”
我抬头一看，发现她正讪讪地看着我，满脸疲惫和憔悴。她已换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
“小林，你就在家等我吧。我去幼儿园接胖胖回来。”她冲着我淡淡一笑，轻盈地出去了。
望着她柔弱的身影，又看着屋里的一切，我心中的疑雾更加浓厚。我掏出她送给我的名片，再次仔细地看起来。名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梅丽，红梅公司总经理。可是眼前的一切似乎与她的总经理身份相距甚远。在我的印象里，一个堂堂的公司总经理是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的。我站起来，到各个房间去参观了一番，发现每个房间都是乱糟糟的。卧室里也堆放着一堆待洗的衣服，不过是大人的。厨房里一大摞长满霉菌的脏碗脏筷子堆积如山。卫生间里的垃圾几乎占据了整个卫生间的半壁江山。除了一台自动洗衣机，一台热水器，一个电饭锅和一个电磁炉外，她家里再也没有其它之值钱的东西。最严重的是，卧室竟然只有一个。这意味着我可能要和她母子俩同居一室了。但我没有顾虑这么多。既然她聘请我为她家的保姆，我就应该负起保姆的责任来。我首先把卫生间里的全部垃圾统统搬到楼下的垃圾场，然后把餐厅和卧室里的衣服全部搬到卫生间，进行洗涤。同时着手清理餐厅。正在我打扫餐厅时，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进来了。
“你是梅丽的男朋友吗？”她微笑地问我。
“不是不是。”我连忙否定说。“我是她的表弟。您是？”
刚才进巷口时，梅丽就叮嘱我，假如别人问我是谁，我就回答是她的表弟，暂时来帮她照料家庭，而不能说是她的保姆。至于原因，她没有告诉我，大概是想维护我的颜面和自尊心。毕竟，我是一个堂堂的大学本科生，又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男生。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是一个保姆，别人会怎样看待我。我的颜面和自尊心将如何保全。这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我们的社会里，保姆几乎都是女性，尤其是从乡村来的没有多少知识的文盲妇女。因而，当保姆一般被视为一项低贱的工作。大家大都对保姆持轻蔑不屑的态度。正因为如此，当我高举应聘保姆的牌子到家政市场去寻找工作时，人们立刻纷纷向我投来或嘲讽，或轻蔑，或鄙夷的目光。有几个妇女甚至说我是精神病患者。这使我异常难堪。虽然之前我已为此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在人们的这种目光的凌厉攻击下，我的心理防线还是迅速地土崩瓦解，变得慌乱焦急起来，不知所措，狼狈不堪。如果不是梅丽及时地把我拉到一边的面试室去询问我的相关情况，我不知道如何下台。说实话，我很喜欢保姆这项工作，并相信自己能够把它做好。因为我是一个大学生。我并不认为男大学生当保姆是一件有失身份，颜面和尊严的事。毕竟，每一个正当的职业都是光荣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人们应该给予充分的尊重。但不幸的是，人们并不这么想。
“我是她的房东。”中年妇女回答说。
“您又什么事吗？”我又问。
“也没有什么。我就是想来和她商量一下有关房租的事。她已经连续半年没有交房租了。我以前已经向她要了很多次，但她都没有给我。我都不好意思和她见面了。”她讪讪地说。
“对不起，阿姨。我表姐她暂时遇到了经济危机，所以一直未能及时地把房租交给您，还请您原谅。不过，等度过眼前的经济危机后，她一定会把全部的房租补交齐的。”我不假思索地说。尽管我并不知道梅丽是否真的发生了经济危机，但从她连续三个月不交水电费和半年不交房租以及堂堂的公司总经理竟然住在这种环境里的事实来推断，她很有可能发生了经济危机。所以，我就以这个推断来替她做辩解。
“我也知道她正在遭受严重的经济危机，身上背负着数千万元的巨额债务。为了还债，她卖掉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财产，包括房子。所以，她才搬来我这里住。与她的数千万元的债务相比，我的那点的、房租只不过是大海中的一点水，算不了什么，本不应该反复向她索要。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我家真的很缺钱用。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患有哮喘病，卧床多年，不仅不能工作挣钱，反而每天要花掉很多钱来打针吃药，以缓解病情。全家的生计就靠我和女儿给别人搬运东西所得的一点微薄收入和政府发放的些许低保金以及房租维持。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所以，请你转告你表姐，叫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尽快把房租交上来，哪怕是一个月的也行。”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之意。说罢，她双目噙着泪水，哽咽地出去了。
望着她的身影，我心中的疑雾顿时一扫而光。
就在我把餐厅清理干净，彻底地清除掉所有的异味后，梅丽回来了。左手携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右手提着一大包菜。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梅姐，你回来了。”我兴冲冲地说道，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是呀，我还顺便买了一些菜回来。”她边拭汗边说。扫视屋里一圈后，她欣喜地叫道：“小林，你真能干。原本凌乱的餐厅被你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焕然一新。”
她的这番话犹如一股流淌进我心中的蜜流，让我觉得无比甜蜜。
“你过奖了，梅姐。我从小就做这些家务。因此，对我来说，它们不过是小菜一碟。”我自然不忘了吹嘘自己一番，尽管这些吹嘘或许没有什么价值。但我也并不全是夸夸其谈。我的确从小就与家务打交道。洗，擦，拖，扫，样样精通。这也是我敢到妇女独霸天下的保姆市场去争取一席之地的资本。
“无论如何，你都干得很不错。以后家里的事，就烦劳你啦。”
“没问题，梅姐，包在我身上。”
“谢谢你，小林。我们开始做晚饭吧。”她转身对男孩说：“胖胖，快叫叔叔。”
胖胖怯生生地看着我，轻轻地叫道：“叔叔。”
我微笑地回应他说：“胖胖乖。”但心里却涌起了一阵酸楚。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胖胖的样子，让我联想起了街上的那些流浪孩子。蓬头垢面，衣衫脏污，瘦弱不堪。如果不是事先得知两人是母子的话，我一定会认为胖胖是梅丽刚刚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孩子。吩咐胖胖在餐厅里玩耍后，梅丽进入厨房做饭。胖胖很听话，静静地在餐厅里玩弄他的玩具来。我则到卫生间去把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洗衣机，然后把未洗的衣服放到里面继续洗，就到厨房去帮忙。但她不允许我帮她做饭，只让我洗完和洗菜。她说她要独立地做一顿饭来款待我，让我尝尝她的厨艺。她似乎以前很少接触厨事，无论是做饭，还是炒菜，都显得经验全无，笨手笨脚。煮饭不淘米，肉切得大块大块的，且手指也被切伤了四五次。更严重的是，她买来很多肉，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和鸭肉。她把它们都混合在一起，然后和和白菜搅拌，再放进锅里煮，进行大杂烩。煮了一个多小时，大杂烩终于做好了。但饭由于水不够而烧焦了，结果是半生不熟。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母子俩的胃口。米粒尚泛白的饭和着大杂烩的菜，母子俩吃得津津有味。胖胖很能吃肉。面对于大块大块的肥肉，他毫不畏惧，就像兔子吃萝卜一般，干净利落地一一解决。见此情景，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类似经历来。小时候，由于经常忍饥挨饿，我也很能吃，尤其能吃肥肉。又一次，母亲买来两斤肥肉，煮熟了，本打算用来祭庙。我一时嘴馋，竟全部偷吃罄尽。害得我们家的庙祭不得不延迟半个月。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家去？”胖胖边嚼肉边问他母亲。
梅丽爱怜地抚摩他的头，柔声说：“很快了。胖胖是不是很想家了？”
胖胖重重地点点头。“我们家比这里好玩得多。我们家的房子比这里更大更亮。在我们家，我天天都有肉吃，有牛奶喝，有电视看，有好多玩具玩。王婆婆做的饭也要好吃得多。可是到了这里以后，我一个月才吃到一次肉。我好想回家。”胖胖撅着小嘴说。
梅丽讪然地看我一眼，凄然一笑，对胖胖说：“快吃饭吧，胖胖。妈妈很快就会让胖胖回家的。”
我忽然想起房东刚才来要房租的事来，并把此事告诉她。
“我上周答应过她今天把房租全部交给她。待会儿我就把房租给她送去。”梅丽愧疚地说。
晚上八点，梅丽去公司上夜班，嘱咐我和胖胖不要等她，早点休息。我正想问她我在哪里睡，她却提着一块肉匆匆地走了。我只得作罢，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就和你们母子俩睡在一个房间里。我和胖胖玩了一会儿游戏，就到卫生间去把衣服洗完。大概是我还是比较有亲和力吧。胖胖和我玩了一会儿后，就不再惧怕我，和我亲近起来。他到卫生间来看我洗衣服，并问我是不是喜欢他和他的妈妈。我哭笑不得，赶紧把他扔进浴缸去洗澡，并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没过多久，胖胖便睡着了。我把他抱上床睡。但我发现床单和被罩都很脏。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似乎是尿痕。我不得不把它们更换下来。然后，我又到厨房去把剩下的碗洗完，并把厨房清洗一遍。忙完这些，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了。梅丽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困倦，便决定洗个澡，上床睡觉。当我准备洗澡时，外面忽然下起大雨来。雨越下越大，并在大风狂吹之下从破损的窗户中扑进卧室里来，把卧室打湿了一大片。我急忙找来几张塑料薄膜，拼命地把窗户堵上。好不容易才使卧室免遭水灾，不想餐厅已经水漫金山。餐厅的屋顶漏雨。条条水柱从屋顶流下来，在餐厅形成了没脚的积水。幸亏卧室比餐厅高。否则，难逃水灾。我急忙找来所有的盆盆罐罐，又是接又是运，折腾了半天，直到雨停了，才松了一口气，也累得筋疲力尽。匆匆洗了一个澡后，我顾虑不了那么多，走进卧室，上床倒头就睡。
朦朦胧胧中，我忽然听到水流的声音，我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河流中。身上湿淋淋的，很冷。我不禁哆嗦起来。更严重的是，河水竟然是咸的。我满口都是咸味。我想游上岸，但无法移动双脚和双臂。我急得挣扎起来。一阵挣扎过后，我蓦然发现河流不见了。眼前是一个熟睡的孩子。我躺在床上。我恍然大悟，自己原来做了一个梦。我把自己支撑起来，忽然觉得右手掌下和背上都湿漉漉的。一阵尿味扑进鼻中。我急忙挪开身子一查看，发现床单湿了一大片。胖胖尿床了。我随即翻身下床，却发现梅丽在地下打起地铺，睡得正香。看着她满脸的疲惫和憔悴，我不敢惊动她，蹑手蹑脚地到卫生间去洗澡，更换衣服。等我回到卧室时，梅丽也醒了。她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小林，先委屈你睡地铺了。胖胖他有尿床的习惯。”她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梅姐。”我不以为意地说，在地铺上躺了下来。因睡衣浓厚，我一躺下，就立刻进入梦乡。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的早上七点半了。梅丽已经上班去了。她在我的枕头边留下了五百块和一张纸条：小林，早上好。这里有五百块钱。其中有两百块是你和胖胖这个月的早餐费。剩下的三百就是家里本月的生活开支费用。我现在正处在经济困难时期。所以，我们的生活尽量过得节俭些。我以后可能不经常回家了，烦请你帮我照顾好家里和胖胖。谢谢你，小林。看罢，我把赶紧起床，并把胖胖唤醒，给他穿好衣服，顺便把留着尿痕的床单揭下来。但由于用力过大，把枕头都掀到了地下。我赶紧把它捡起来。枕头里却掉下一张相片和一叠票据来。我拿起相片来一看，却是胖胖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胖胖又白又胖，由母亲梅丽亲密的抱着。一个英俊帅气的年轻人则亲密地搂着她的腰。毋庸置疑，他就是她的丈夫。她丈夫为什么没有和她母子俩住在一起呢？难道他们离婚了？我心中疑惑道。
“胖胖，你爸爸呢？”我满脸堆笑地问胖胖。
“我爸爸不要我和妈妈，和别人走了。”胖胖满脸委屈地说。
“那你想你爸爸吗？”我又问他。
“不想。我妈妈叫我不要想他。”胖胖天真地回答。
我轻轻地叹息一声，觉得梅丽母子俩很是可怜。我把相片放回枕头里，拾起那叠票据来看。看罢，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些票据全部是梅丽与别人签立的欠款单。其中的欠款数额从几十万元到几百万元不等。我细数了一下这些欠款单，一共有56张。我又用计算器计算了一下欠款总额，一共是六千五百六十万。我忽然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柔弱的梅丽身上，连我都明显地感到沉重。房东昨天的话果然不虚。梅丽确实身负巨额债务。她活得很艰难，值得垂怜。我忽然明白了昨天我们经过小巷时为什么有这多的人向我们投来怜悯的目光。同时，我心中的对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这么巨额债务的重压下，竟然能够坚强地生活着。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和毅力。如果换作我，我或许早已被这些债务压得崩溃而面目全非了。我把那些票据也放回枕头里，然后给胖胖做好洗漱穿戴，就匆匆地送他去幼儿园。我知道，我得尽力为梅丽减轻一些压力。她的负担实在沉重。
从幼儿园回来后，我继续对家里进行全面的清理。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彻底改变了家里的面貌。凌乱和脏污变成了窗明几净，井井有条。下午，我到幼儿园去接胖胖，顺便到菜市场去买了一些菜回来。我的保姆生活，正式开始。做饭，洗衣，打扫，擦洗，拖抹，买菜等生活琐事，逐渐成为我生活的主要内容。当然，由于这些琐事并不占据我的太多的时间，空闲也是有的。于是，我便利用这段闲暇时间来完成我的一项重要任务----为明年的考研做准备。我决定报考北方一所生物工程研究所的研究生。我不想把我的青春花费在保姆这项工作上，尽管我也喜欢它。到研究所去工作，才是我的最大追求。因此，我的闲暇时间，几乎全部用来学习。
梅丽果然不经常回家。隔三差五，她才回家一次。但我每天都会精心准备饭菜等她回来。而每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餐桌上总是准备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时，脸上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的工作总是很忙。她常常是半夜方回到家里，然后第二天很早就出去了。而每次回来，她都是疲惫不堪。她也日渐消瘦。不过，胖胖却开始变得白白胖胖起来。我努力地利用有限的经济资源给他调配齐全的营养。我在学校时，曾经选修过有关营养的课程。所以，如何调配营养，我还是略知一二。而且，我每天都把他打扮得整洁漂亮，绝不让他出现丝毫蓬头垢面的痕迹。房东和幼儿园的老师们都说，自从我出现后，胖胖就告别了流浪孩子的形象，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听了这些话，我心里甜滋滋的。
这天夜里，我忽然接到梅丽打来的电话。她叫我到巷口去接她，并把床底下的钢管也带上。为了防备不测，她在床底下藏了刀子，钢管之类的防御工具。 我当即拿上钢管，匆匆赶到巷口。她正惊魂未定地躲在一堆垃圾后。她告诉我，她刚才走进小巷时，被两个流氓尾随，图谋不轨。幸亏她奋力摆脱两人的纠缠，冲到大街上，才逃过一劫。我安慰她一番，安全地把她接回家。从此以后，我又多了一项新任务，那就是在她回家时，清早把她送到巷口，午夜到巷口去把她接回来。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在她家做保姆已经有半年了。 按照我们签订的劳动合同，她每月应付给我五百元的工资。但半年过去了，我一分钱都没有得到。我也向她要过两次。但她每次都说，她的经济危机还没有过去，手头依然紧张，没有钱来给我发工资。这让我很着急。原因倒不是我本人急需钱，而是我母亲正缺钱用。我是农村来的。我家的经济并不宽裕。虽然母亲并没有开口向我要钱，但我知道她的日子过得相当紧张。我得给她寄些钱去解燃眉之急。我也应该这么做了。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还要供我读书。从小学到大学，风风雨雨十几年，备尝艰辛。我应该承担起反哺的责任了。我把我的这一苦衷向梅丽作了反映。她听后，二话不说，当即塞给了我五千块钱。我立刻把这笔钱悉数寄给母亲。
这天深夜，我又接到梅丽打来的电话。我照例到巷口去接她。但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我到一家酒店去吃夜宵。她似乎有些兴奋，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春风盎然。酒店的工作人员似乎认识她，都毕恭毕敬地称她为梅总，并把我们带到了一间雅座里。我们落座后，一个服务员给我们送来了许多糕点和一瓶葡萄酒。她打开酒，倒了两半杯，并把一杯递给我。我连忙推辞说我不会饮酒。而事实上，我也确实不会饮酒。长这么大来来，我一直滴酒不沾，也不想沾。她也不勉强我，自斟自饮起来。我则用叉子夹起糕点，慢慢地吃。三杯酒下肚后，她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红云。
“小林，你知道我今天为何如此高兴吗？”她似醉非醉地看着我。
我轻轻地摇摇头。 她嫣然一笑，说：
“原因有二。一， 我今天终于把所有的银行债务还清了。连本带利一共是六千多万。压在我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一半。接下来，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还清所有的六千多万的私人债务。二，从今以后，我就是这家酒店的最大股东和总经理。”
“梅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试探性地问。
“但问无妨。我一定有问必答。”她爽朗地说。
“既然梅姐是红梅公司的总经理，又是这家酒店的总经理，为什么还背负这么多的债务呢？”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吧。 ”
梅丽喝了一口酒，把她负巨额债务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向我讲述了。
原来，红梅公司是她的父亲梅玉章和几个朋友共同建立起来的，由她父亲任董事长。公司主要从事对外贸易。成立二十年来，由于我国的对外贸易飞速发展，公司的发展也突飞猛进，从最初的只有几个员工的小企业成长为了拥有数千员工，资产达数亿的大公司。然而，自从金融危机爆发后，公司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严重危机中。订单急剧减少，产品大量积压，流动资金枯竭，生产被迫停止。公司面临破产。随着金融危机的日益加剧，公司的处境越来越艰难。破产已经不可避免。于是，公司的董事会决定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算。这意味着公司即将不复存在。公司的数千员工面临失业的危险。 消息传达到员工中间后，他们纷纷给董事会发电子邮件，请求公司不要申请破产。他们不想失去工作。只要能够保住工作，他们愿意无偿为公司服务，直到公司度过危机。这立刻引起了董事长梅玉章的极大同情和关注。他知道，公司的数千员工中，大部分都与公司风雨同舟地度过了十几年，早已和公司建立了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他们早已经把公司视为了自己的家。公司的破产，就像自己家破灭一样，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于是，梅玉章连夜召开董事会，要求董事会重新做出决定，不要使公司破产，并想出办法来挽救公司，使之摆脱危机，走出困境。但是，几乎所有的其他董事都不对公司的起死回生抱任何希望。他们一致认为，公司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有申请破产清算一途可选。不过，梅玉章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金融危机只是暂时的，不会持续太久。一旦过去后，国外的市场就会重新恢复生机。公司的订单也会增多，从而迎来重生的春天。因此，他认为，只要公司上下一致，同舟共济，坚持度过眼前的难关，公司就一定走出困境的。而且，公司的大多数员工也表示愿意与公司和衷共济，共克时艰。这给予了他很大的信心。他竭力说服其他董事接受的他的思想，全力挽救公司。
不过，其他的董事并不买他的账。他们坚持认为，公司的糟糕状况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不会出现柳暗花明的奇迹。因此，他们劝说董事长不要对公司重生抱有任何幻想，并尽快做出破产清算的决定。而就在这时，越来越多的员工写信给董事会，再次表达愿意和公司同舟共济，共度难关的坚强决心。梅玉章苦恼万分。他明白，要使公司摆脱困境，起死回生，就必须取得董事会的全力支持。可是，董事会中，除了他一人外，其他的人都对公司失去信心。他该怎么办。他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征求他们的意见。女婿听了老丈人的话，当即表示反对他的挽救公司的想法。他认为，金融危机是许多年积病的总爆发，非一时片刻就能摆脱。因此，国外市场的恢复活力，尚待时日。而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也是一个很大未知数。既然如此，如果让公司继续苟延残喘，将是一个巨大的烧钱罐。公司存在一天，就要消耗一大笔钱。与其这样，还不如尽快使公司申请薄产清算。这样可以避免大量不必要的损失。
但女儿梅丽并不赞成公司破产。和父亲一样，她也认为公司的破产对数千员工来说是一种灾难。现在的就业形势相当严峻。找到一份工作相当不容易。而且，数千人同时失业，对社会也是一种很大的压力和负担。因此，公司有必要负起自己的社会责任，不能轻易破产致使员工失业。所以，她建议公司慎重对待破产一事，并建议公司转变经营策略，把目光从海外市场转向国内市场。因为国内市场蕴含着巨大的潜力。梅玉章很赞赏女儿的见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向董事会就公司的前途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不赞成公司破产。因此，他要求董事会尽快做出挽救公司的决定来。如果董事会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他就独自一人挽救公司。他不能让公司的数千员工因为公司破产而失去工作。董事会的其他成员一听他的这番话，纷纷询问他的具体计划。他也毫不含糊，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原来，如果董事会决意要让公司破产，他就把他们手中的股份全部买下来。自己掌控公司的绝大部分股权。其他的董事一听此话，立刻大喜过望。他们正在为手中的股份忧心忡忡。在他们看来，公司的股份现在是烫手的山芋，谁掌握，谁损失。因为一旦公司破产清算，股东就得为公司的债务负责。因此，梅玉章这么做，他们自然求之不得，毫不犹豫把手中的股权转让给了他。梅玉章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外加向朋友借的数千万元，把董事会其他成员的全部股权买到手中，从而掌控了公司的绝大部分股权。他的这一做法立刻引起了女婿的强烈反对。在他看来，公司原本就背负着银行的大笔债务。岳父再举巨额债务把它买下来，无异于把自己推向债务的深渊。但梅玉章不为女婿的反对所动。他毅然做出了挽救公司的决定。他首先对公司进行人事调整，撤掉了反对自己的女婿总经理的职务，而让支持自己的女儿出任公司总经理。各部门的经理也进行了大换血。一批敢作敢为，富有创新精神的年轻有为的管理人员被任命为部门经理。梅玉章还采纳女儿的建议，调整了公司的发展战略，在不放弃国外市场的同时，积极开辟国内市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公司上下信心百倍地为使公司尽早摆脱危机走出困境而努力时，灾难再次降临到红梅公司身上。董事长梅玉章在一场车祸中不幸罹难。公司立刻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和巨大的悲痛之中。总经理梅丽更是哀伤过度，几次昏死过去。而就在这时，一向和她恩爱有加的丈夫竟然弃她而去，和公司的一位会计私奔了。借钱给他父亲的朋友也纷纷向她索要债款。他们要梅丽卖掉家产，以偿还他们的债务。当初，他们借钱给他父亲，主要是出于朋友的关系和相信他能够挽救公司。现在他走了，他们就得把钱借款要回来。他们不相信柔弱的梅丽能够像他父亲一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银行也向她发出催款通知单。他们要梅丽变卖公司，偿还公司欠他们的债务。梅丽几乎要崩溃。她几次想自杀。
但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如果她死了，幼小的儿子胖胖就无人照料，孤苦伶仃，不能幸福成长；如果她死了，公司可能就会倒闭；数千员工的工作也将失去。也就在这时，公司的各部门经理和众多员工也表示了坚定支持她的意愿和同舟共济的决心。这给予了她很大的勇气。她决心化悲痛为力量，振作精神，带领公司走向重生。
然而，决心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真正行动起来，困难重重。以前，父亲在世时，一切都有父亲做主。自己只管坐享其成就可以了。现在，父亲走了，没有了靠山。一切都得自己应对，不管是否有能力。她明显觉得力不从心。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原来充满了艰辛。首先需要解决的棘手问题就是银行和债主们催命式的讨债问题。面对银行和债主们质疑她的领导公司走出困境的能力，她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作出解释，阐明自己带领公司走向重生的决心和策略，以及一定会偿还他们债务的诚心。在她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债主们最终信心了她，并允许她在公司重新崛起后再偿还他们的债务。为了进一步显示自己的诚心，梅丽和所有的债主重新签立了还款协议，把父亲所欠的所有债款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这让债主们很满意。他们不再逼迫她变卖家产。虽然私人债务的催逼得到了缓解，但银行债务是刚性债务，刻不容缓。梅丽把自己的全部家产，包括房子和首饰，都统统变卖了，以偿还银行的债务。但也只是换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只能在公司盈利后偿还。而银行最终也接受了这一事实，不再逼她变卖公司。
稳住银行和债主们后，梅丽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处理公司的发展事务了。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与公司全体员工同甘共苦，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艰难地使公司打开了国内市场。而国内市场的打开，立刻就像一股春风吹进了萧索的大地，使公司开始出现了一丝生机。梅丽很欣慰。尽管生活过得异常艰辛。自从卖掉所有的家产后，她就变得一贫如洗。生活的艰辛立刻继踵而至。没有房子，母子俩就过着居无定所的飘荡生活。今天落脚于这个朋友家，明天居住在那个朋友家。可是，时间一久，各种刺耳的话就陆续扑来。其中最多的就是他们母子俩孤儿寡母的，是一种晦气。大家不要接受他们。这些话就像一根锋利的尖针，狠狠地扎进了梅丽的心里，痛苦万分。她暗暗发誓，以后不再进朋友的家门。可是，身无分文的母子俩，到哪里去找安身之地呢？流落可街头几夜后，痛苦不堪的梅丽看了一张出租房子的广告就毫不犹豫地在小巷里租下了现在居住的房子。虽然条件恶劣，但比起街上，又强了千万倍。毕竟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了家，就要展开家的生活。由于身上没有多少钱，她只给家里配备最需要的几样东西。母子俩勉强支撑起了生活的天空。为了省钱，母子俩用最小的成本维持生活的运转。但即使这样，仍然入不敷出。她交不起房租和水电费。家里生活不能正常进行。厨房常常数天不工作。母子俩经常吃巷子里出售的廉价低质盒饭。母子俩第一次品尝到了人间的苦。虽然很不适应，但又不得不接受。从小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生活的梅丽不得不直接承担生活的艰辛。洗衣，做饭，照顾孩子。这些以前很遥远的事，现在一下子来到了眼前。本来，她以前的保姆王婆婆愿意免费地继续做她家的保姆，帮助她照料家务事。但她实在无力承担她的生活费用，不得不把她辞退了。从天上忽然掉到人间，她一下子就偿遍了人间的心酸苦楚。
好在生活并不总是徘徊在苦难中。随着公司重新蓬勃发展起来，她的生活也开始苦尽甘来。口袋里的钱也开始增多。但她不敢随意乱花，处处精打细算。因为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巨额债务。不过，她还是想调整一下生活。她想重新寻找一位保姆来分担一下家庭生活的压力。她每天都要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实在没有时间来顾及家庭生活。她也不懂得做家务事。于是，她到家政市场把我领回来了。至于她为什么选择我，原因可能是我是整个家政市场唯一的重点大学本科毕业生，且要价最低，每月只要五百元。
经过一年半的积蓄，梅丽终于攒够了偿还银行债务的钱。她急忙赶去银行还款。当她拿着银行的还款清单走出银行时，自从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原来如此明亮。阳光是这样的温暖，大地是如此的亲切。她觉得身上轻松多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经过生活的艰辛的洗礼，她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需要不是其它什么，而是吃饭和居住。他们母子俩所经受的所有苦难，归根结底，就是吃不好，住不好。于是她决定要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听说这家酒店的几个主要股东要出售手中持有的酒店的全部股份，她毫不犹豫地把它们买了下来，从而成为了这家酒店的最大股东。她认为拥有了一家酒店，就不用为吃饭和住房担忧了。而且，酒店生意不太容易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因为吃饭和睡觉使人们每天必不可少的活动。她决心要把酒店建设成这座城市最有影响力的酒店。
说到这里，梅丽踌躇满志地看了我一眼。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小林。”她真诚地说。“在你来到我们家之前，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就像夜里啃黄连，既充满了黑暗，又饱含着苦涩。但是，随着你的到来，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家里变得整洁光亮。胖胖不再是流浪孩子的形象。我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每当我回到家时，看到餐桌上总是准备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我的幸福感觉就油然而生。真的很谢谢你，小林。”
说罢，她醉眼迷离地看着我，泪流满面。然后，她满满地连斟了几杯酒，皆一饮而尽，于是醉得一塌糊涂。我在酒店开了一个房间，扶她去休息。就在我给她盖好被子，准备回家时，她忽然拉住了我。
“小林，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她柔声说道，痴痴地看着我。满脸娇媚，宛若一朵热烈绽放的红牡丹。我忽然有那么一点冲动，把她抱起来，吻她的脸。她不做任何抵抗，任我为所欲为。但我不敢为所欲为。虽然我有些喜欢这个比我只大两岁的美丽的年轻妈妈，但无论如何，我都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保姆。而她是一个资产达十亿的公司的老板。我们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不敢奢望什么。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还没有恋爱的打算。
亲吻她一番后，我离开了酒店。胖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本本分分地做我的保姆，尽力得把该做的一切做完美。梅丽则一如既往地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投入到公司和酒店上，辛辛苦苦地工作。她枕头下的厚厚的欠款单也变得越来越少。
又是半年过去了。我和梅丽签定的一年的保姆合同也到期了。我也不想在续签。因为我报考的那家生物工程研究所已经给我发来了录取通知书。我得立刻赶到研究所去报到。梅丽特意放下工作，在酒店为我饯行。同时也庆祝她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席间，她没有喝酒，只是郁郁不欢地喝茶。
“小林，研究生毕业后，就回到我的公司来吧。我们一起奋斗，共创公司的美好未来。”她期待地看着我说。
“谢谢你，梅姐。不过，进入研究所后，我可能就一辈子都不想出来了。”我向往地说。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确实打算把此生交给研究所。
她怅然无语。
第二天，我离开了梅丽家，踏上了北上征途。她到车站给我送行。我忽然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我们紧紧地拥抱。
“我等你回来。”
她泣不成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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