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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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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我和乌兰分手了。我们长达五年的恋爱，至此可能永远将成为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虽然之前我竭力想挽救它，但它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破裂的命运。我心如刀割。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原因是我没有回到那座城市去。之前，她态度坚决地对我说，我留在那座城市，是我们的恋爱得以继续的先决条件。如果我返回家乡，我们的恋爱就宣告终结。权衡再三后，我最终选择了返回家乡。因为很早以前我就把梦想的种子在家乡播种下来了。我必须回来使它开花结果。而离开家乡的土地，它将成为无本之木，无水之源。
是的，我的梦想的实现，注定离不开家乡。
小时候，我很顽皮，经常不听母亲的告诫，偷偷爬上家门口的那棵杨梅树去玩耍。俗话说，不听大人言，祸患在眼前。有一次，我又和一帮孩子爬上树去玩了。我们在上面你追我赶，上蹿下跳。正在闹得起劲时，我突然两脚踏空，当即从六米高的树上摔下来。但听到咔嚓一声，右手一阵剧痛，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手被两块坚硬的钢板和雪白的纱布紧紧地包裹着。五指完全麻木，不能动弹。母亲正坐在我的身旁，愁眉苦脸，两眼通红。我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怯声问她我的右手伤情如何。母亲声音沙哑地告诉我，经过医生的检查，我的右手粉碎性骨折，医院无法完全治愈，以后要残废了。一听到自己的右手以后要残废，我当即吓得大哭起来，连忙滚下床，扑通地跪在她脚下，紧紧地抱住她的脚，哀求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我的右手完全治好，并保证以后绝对听她的话，不再顽皮。我不想拥有一条残疾的右臂。母亲含泪安慰我一番，默默地把我带回家了。由于在医院医治我的右手需要数万元的医药费，我们家贫寒，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母亲决定回家请中医给我治疗。
第二天，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来到了我们家。他在我的右手受伤处包扎了一张杉树皮，然后往树皮和皮肤之间的空隙里滴进一些浑浊的药液。临走时，他把一瓶药液给了我母亲，并叮嘱她每天三次地给我的右手滴加药液。一个月后，我的右手终于痊愈了。让我和我的母亲欣喜的是，它竟然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可以灵便自如地活动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对中医感兴趣。这不仅是因为它挽救了我的右手，使之免予残废，而且是因为它的治疗方法和效果的神奇。只需滴一个月的药液，就可以使一只粉碎性骨折的手恢复如初。这确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西医对粉碎性骨折的完全康复是无能为力的。我决定将来向老人拜师学他的这门中医技术。
不久之后又发生的一件类似的事，更是坚定了我的这种决心。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骑摩托车去镇里开会，不小心开进了一条又深又窄的沟渠里，摔得双腿粉碎性骨折，比我更严重。他的医院朋友告诉他，他的下半辈子就得跟双拐形影不离了。他不信这个邪，请来老人。老人给他滴了两个月的药液，他竟然奇迹般地完全康复，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了。我对老人的这门中药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我把长大后想和老人学他的中药技术的意愿向母亲透露了。但她表示坚决反对。她说，我应该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做大官，才有出息；学中医，整天与草根树皮打交道，一辈子都没有出路。
母亲的话并没有动摇我的决心。高考填志愿时，我毅然填报了医科大学。专业就是中医学。尽管母亲强烈反对，并为此和我大吵一架。
在大学里，我开始认识到中医原来是一门博大精深潜力巨大的科学。在我国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它曾为中华民族的人民健康做出了巨大贡献。但由于种种原因，中医并没有像西医那样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来，因而备受人们冷遇。这也就造成了中医资源的巨大浪费。就拿老人的中医技术来说吧。它原本可以在跌打损伤方面有着比西医更加有效的作用。而且，它的成本低，可以为受伤的人们节省许多医药费。在一定程度上，它能够缓解现今的就医贵的难题。试想一下，假如全中国的跌打损伤都用老人的中医技术治疗，那将节约多少药费出来。但是由于人们没有给予它足够的重视，它只能默默无闻地埋没于乡野间，就像一个被遗弃于草间的婴儿，自生自灭。因此，充分发掘中医资源来服务社会，势在必行。所以，我更加坚定了向老人学中医技术的念头。
也就是在医科大学，我认识了乌兰。她是学临床医学的。和我一样，她也有着内向腼腆的性格。同时，她还是一个意志坚定说一不二的女孩。再加上清秀的形象和温柔的声音，使我对她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地疯狂追求她。她喜欢诗歌。我花两个月的时间，绞尽脑汁，给她写了数十首情诗，才艰难地赢得了她的芳心。她的父母在政府部门工作。他们早已给她找到了工作。她只要一毕业，就可以到她母亲的一位朋友所创办的医院去工作。
在五年的大学生活里，我们由于学习紧张，没有多少时间花在花前月下，过得不算浪漫，但有滋有味。由于我的经济状况相当拮据，经常捉襟见肘，她在这方面对我的帮助从不吝啬。我也得以安心学习。我很感激他她。最让我感动的是去年的除夕之夜。去年寒假，我回家过年。由于我们南方发生严重的雨雪冰冻灾害，致使火车大量停运，我回到半路便被困在了郑州火车站，进退两难。眼看着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我的归程却遥遥无期。我忧心如焚，心想，今年除夕，我注定要在郑州火车站凄凉而过了。大年三十很快就到来了。而我被告知，只有到正月初二，才能踏上归程。我的心冰凉到了极点。晚上，徘徊于车站广场上熙熙攘攘的同是天涯人中，望着夜空中绚丽多彩的烟花，听着不绝于耳的噼噼啪啪的烟花声，孤寂，凄凉，焦虑，思念，种种情味，一齐涌上心头。我终于彻底地体会了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复杂心绪了。八点时分，就在我怅然地飘荡在广场上不知所措时，满脸风尘的她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先是大吃一惊，继而紧紧地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她也哭了。原来，当她得知我被阻滞于郑州火车站，不能回家过年后，心急如焚，悄悄溜出家门，直飞郑州，来车站和我一起过年。当晚，我们在一家麦当劳度过了新年之夜。这是我们首次在外面过年，虽然有些凄凉，但很温馨。
因为我是学中医的，所以我极力向她宣传中医。我把小时候右手粉碎性骨折，差点残废，最后被中医挽救的故事讲给她听。同是，我还向她讲述我看到或听到的其它有关中医的神奇疗效的故事。但她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每当我提及中医时，她都顾左右而言他。而且，她还竭力地鼓励我修学我比较喜欢的历史学，争取获得双学位。我也在她的激励下拼命地学历史。功夫不负有心人。毕业时，我顺利地取得了双学位。
毕业后，她很快就进入了她母亲的朋友的医院工作。而拥有双学位的我无人问津。工作没有着落。我决定返回家乡，追求我从小成就怀有的梦想。她很着急，叫我不要急于回家，等候一个月再做决定。我答应了。因为我不知道在我离开那座城市后我们的恋爱如何维持。彼此相距千里，是恋爱的大忌。但我又不想带她回来。我一无所有，家贫如洗。她从小就生活在幸福中。我不想让和我回来受苦。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和我回来。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一个很喜欢城市生活的女孩，似乎对我们的农村生活没有多大兴趣。我们相恋五年，她从不向我了解我们农村的生活。但我经常向她表露我对我们农村生活的热爱，并决定返回来向老人学习中医技术。她听后，反应冷淡，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三天后，她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她的父母已经给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她所在的那家医院做档案管理员。我知道，她和她的父母为这份工作做了不少努力。我不敢拒绝，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可是干了一个月后，我就放弃了。原因是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的心思整天都在考虑回乡学中医技术一事上，根本不对工作感兴趣。她二话不说，又央求她的父母给我找工作。一周后，一家历史读物公司给我送来了试用通知。我喜欢历史，欢快地接受了。我在这家公司待了两个月。就在即将被录用为正式员工时，我又辞职了。虽然我很喜欢这家公司提供给我的工作。但与回乡学习中医技术相比，这份工作明显缺乏吸引我的磁力。我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依旧没有说什么，再次请求她的父母去给我寻觅工作。半个月后，他们又在一家中医院给我谋得了一份工作。但我只干了两天，就断然放弃了。与前两份工作相比，它更加索然无味。我竟然被安排到医院所属的一个中药厂做计量员。这下她的脸阴沉下来了。
“你以为找工作是河边捡石头，唾手可得吗？每一份工作都有许多人在激烈地竞争。”她抱怨道。
我无言以对。我本应该让她和她的父母为给我寻找工作而操劳。我应该尽快离开，回到家乡来。但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确保我们的恋爱在我回来后不受任何影响，能够平稳向前发展下去。我踌躇不决。
第二天，我忽然接到我大学班主任的电话。她约我在一家咖啡店见面。她是我们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在中医针灸学方面颇有独到的研究，且成绩斐然，很受我们的尊敬。平时，我们的关系很融洽。我们既是师生，又是朋友。虽然我不是她的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但她还是比较喜欢我这个弟子。在我即将毕业时，她曾几次建议我报考她的研究生，并向我保证一定让我考上。但我对针灸不感兴趣，且我已决定回乡学中医技术，就婉辞谢绝了。她很是惋惜。自从毕业离校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她今天突然约见我，不知何故。
一番寒暄后，她开门见山地问我：“远非，你真的要返回家乡吗？”
我轻轻地点点头，并向她说明了我决定回乡向老人学习中医技术，并把它开发出来，以造福社会的愿望。她听后，慢慢地喝咖啡，默然不语。良久，她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以前，她有个学生，叫熊羽，成绩很优异。大学毕业后，他被省医院录用为助理医师。但他谢绝了，并回到了家乡。他要实践他的理想。他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家乡人民的健康状况。由于居住环境恶劣和饮食卫生观念薄弱，在他的家乡肺结核病流行得很严重。一个村子有十分之六七的人家遭受肺结核病的侵袭。有的人家全家都是肺结核病患者。熊羽的父母和两个姐姐也被结核病困扰。结核病的流行，使得当地本就贫困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许多家庭主要的劳动力接连倒下，丧失经济来源，终年挣扎在贫困和死亡线上。而贫困又使得许多家庭无法支付医治结核病的药费。这进一步加剧了结核病的流行，导致贫困化日益加剧。面对这一切，还是孩童时，熊羽就看在眼里，悲在心里。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后，努力学习医学知识，然后回来改变这种状况。他心里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可是几年过去了。他的家乡的人们的健康状况并没有因为他的回去而有所改观。结核病依旧流行。人们还是生活在疾病和贫困里。更不幸的是，为了给乡亲们治病，熊羽不但欠下了几十万元的债款，而且由于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于去年猝然辞世。
说到这里，班主任的眼睛湿润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年青人有理想，有信念，并且能够满腔热忱全力以赴地为之奋斗，哪怕是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辞。这是好事，无可厚非。”班主任凄然地说。“可是，理想不是现实。现实与理想之间有很大一段距离。通往理想的路，都是用现实铺就的。离开了现实，梦想就是空中楼阁。假如当年熊羽能够留在省医院，以他的聪明和勤奋，到现在，他至少是一名主治医师了。他也就不会赍志而殁，抱憾终身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年青人不要只是生活在理想中，要学会认知现实，并融入现实。”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则茫然不解地看着她。她的这番话，犹如一团迷雾，笼罩在我的心头。我不知道她想向我传达什么信息。见我一副迷茫的样子，她轻叹一声，说：
“年青的梦想，就像天边的彩云，虽然很美丽，但遥远而渺茫。但许多年青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把梦想视为一个近在咫尺的蜜桃，伸手即可采摘得到。这就使得他们的梦想追求是一出悲壮的哀剧。他们付出全部，却收效甚微。而梦想依旧遥不可及。所以，年青人还是要学会在现实中生活。具体而言，就是拥有一份稳定优厚的工作，以便能够建立一种舒适安逸的生活。”
听完这些话，我猛然醒悟：班主任原来是乌兰请来的劝我放弃梦想，留在那座城市，寻找一份好工作，以便能够过上好生活的说客。她认为我的梦想就是天边的彩云，虽然绚丽多彩，但遥不可及。
“老师，我认为我的梦想并不是远在天边的彩云。”我争辩说，并把中医技术曾经挽救过我的粉碎性骨折的右手和我们小学老师粉碎性骨折的双腿，使之免于残废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老师，这门中医技术确实在治疗跌打损伤方面比西医更加有效。尤其是在粉碎性骨折方面，西医无法望其项背。它可以使粉碎性骨折完全恢复，而西医对此无能为力。而且，它的治疗成本低廉，远没有西医昂贵，可以在跌打损伤方面为人们节省许多医药费。如果不把它加以充分的开发利用，一旦它失传，那将是巨大的损失。另外，开发利用它，也并不艰难。我有信心把它开发出来造福社会。”
“我知道有些中医技术的确比西医好。这是事实。但是你或许忽略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人们普遍不接受中医。这也是中医至今仍然被深锁冷宫，无法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的一个重要原因；同时也就决定了你的努力最终可能是徒劳无功。中医现在依旧前景暗淡，人们普遍不看好它。这可也从每年报考我们中医专业的学生逐年递减可以看得出来。”班主任黯然说道。“而且，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农村的情况我很了解。那是一块愚昧和保守的地方，充满了平庸和满足。你回到那种地方去生活，难免会染上这种习气，久而久之，就会逐渐消磨掉自己的斗士，变得不知进取，庸庸碌碌。这是很悲哀的。你要三思而后行。”
我默然无语。我看过班主任的简介，知道她的确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可是，她的这番话明显地与她的这一出身相差万里。我们农村难道真的这样鄙薄平庸，不值得任何留恋吗？
又过了一天。乌兰带我到她家去见她父母。这是我们相恋五年来我首次和他们见面。我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我三次放弃了他们努力为我寻找的工作，愧对他们。但他们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反而热情地接待了我，并留我用晚餐。我颇有些受宠若惊。席间，她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远非，你辛辛苦苦地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才从农村挣脱出来，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奋斗，在城市创造自己美好的生活。我想，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吧。”
我再次默然无语。我觉得这个世界都以抛弃农村，融入城市为荣。我匆匆地用完晚餐，离开了乌兰家。她送我到街上。
“乌兰，假如我离开了这座城市，你还会爱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低眉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很坚决地说：“假如你在这座城市，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顿了一顿，她又不容质疑地说：“假如你离开了，我们的恋爱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了。”
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听得心惊肉跳。我的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块肉，很痛，很痛。我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她的脸满是凄苦之色。
一周后，我毅然离开了那座城市，也告别了行尸走肉的生活。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那座城市。整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她到机场送我。
“回去后，如果在家觉得无聊，就回来吧。”她叮嘱我说。
“对不起，乌兰。在我的梦想没有实现之前，我可能不会回来，不过我希望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我离不开你。”我恳求说。
她不语。两眼噙满了泪花。
一个月后，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又恋爱了。我的心又是一阵剧痛。但她催我回去。我没有答应。我的梦刚刚开始。老人答应把他的中医技术传授与我。而且，我母亲也开始支持我。
再过两天，她打电话来和我分手。我也没有同意，并连续几天想方设法劝她不要这么做，甚至连哀求也用上了。但她不为所动，执意要分。我无耐，苦想一夜后，在恋爱与梦想之间，我最终选择了后者。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场大雨过后，我们家门前的菊花上，有两只蝴蝶在飞。我把这个梦告诉母亲。母亲说， 蝴蝶是红色的，就是好梦，因为我的恋爱会有好结果；如果是白色的，就不是好梦，因为我的恋爱已经到了尽头。她问我蝴蝶的颜色。我说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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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最后阅读时间：2025年6月8日19时43分 |